135、籠中的鸚鵡(9)(1 / 2)

任務與任務之間存在二十四小時緩衝期,可以無視言語限製。

薑意眠發現這一點時,已經一覺睡去整整十八個小時。

就很惋惜。

床鋪一邊連著壁,老火車咣次咣次沿著鐵路前行,車廂便淪為一位老婦人籃裡放著的紅蘋果,左右不規律地搖晃、抖動。四四方方的窗口,月光時有時無,流淌進來的顏色竟輕微的泛藍。

似泡在海裡。薑意眠還沒睜眼時,朦朦朧朧以為自己不幸被一隻巨大的八爪章魚戴住了。長長的、軟又滑膩的觸角蜿蜒繞過她的脖頸、腰肢、大腿與腕骨,鬆鬆纏著。

一股稍含腥氣的香味,叫人想起一朵淋了血的百合花,合著花瓣,將她一整個攏在了身體裡。

她被困住了,捆住了,粘住了,怎樣說都好,總之難以動彈。

吸進來的每一口氣皆是濃膩的花香,怪物分泌出來的毒液,黏黏膩膩流入她的肺腑。

“鬆開……”

她掙紮著掀開眼皮,一看,一張比花更頹豔的麵龐近在臉邊。

原來不是什麼大章魚,而是戚餘臣。

唔。

他低著頭,背部彎曲,雙腿也彎曲,分明以一種怎麼看都不可能舒坦的姿勢,一手摟著她的脖子,一手抱著腰。一條腿心甘情願地給她壓著,另一條半支起來,腳跟廝磨她的腳腕。

……就睡相而言,可以說和章魚不分上下哦。

這位大朋友原來的睡相有這麼糟糕嗎?

薑意眠試著掙開。

“眠眠難受嗎?”

似乎被她吵著了,戚餘臣輕輕啞啞的嗯了一聲,醒了過來。

“有點。”

久違的言語自由!

某玩家生出興致,一下說了許多話。

“這張床是不是有點……擠?”

“我們在回上海的路上?”

“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聲音細軟,磕磕絆絆地,咬字混淆,簡直退化到剛學會說話的小孩。

她不適地皺了皺眉,剛想摁太陽穴提神。

有人卻快她一步地坐起來,將指肚覆上去,力道輕柔地壓著那個穴位,徐徐揉開。

“你喝了很多酒,燒得厲害,所以才會頭疼。”

戚餘臣偏低的語調裡含著一絲不難分辨的責備,眼裡亦是。

薑意眠半靠在他腿上:“我不想的。”

對方好似一個新上任的溫柔老師,規勸心愛的學生。好聲好氣,連犯了錯都不舍得說上一句重話。可惜再溫柔的老師,也不會接受一個看起來漏洞百出的理由。

“要是真的不想,你就不應該把自己弄醉。”

他說。

“那也是為了任務。”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有點兒理直氣壯了,態度有點壞。

一定是宿醉後的影響,心頭縈繞著難言的煩躁。

車廂裡靜下刹那。

不過人與人的相處擁有一種固定的模式。

薑意眠跟季子白窩在一起,永遠擺脫不了‘殺人犯與追查他的被綁架者’這層關係。他們注定爭鋒相對,誰都不準率先低頭認輸。可論起薑意眠跟戚餘臣的過往,她曾經隻是一隻小貓咪呀。

自由自在、受儘溺愛的寶貝小貓咪。

被一點點寵得任性又嬌氣。

因此他們之間為數不多的爭執,無不是以戚餘臣的率先低頭作為終結。

一如眼下,他無奈地垂下眼眸,很快敗下陣來。

“知道了,眠眠有自己的想法,是我太過擔心了。”

“我……看不到你的時候,總是夢見你處在危險中,會有人……欺負你。”

說著這樣的話,一刹那,他的臉白得像雪。

仿佛光是提起那件事,稍微想一想,便立刻渾身血液倒流,感到窒息。

“我很害怕,眠眠。”

良久,他長發散亂,眼裡漾著一層薄薄的水光,輕聲問:“連做夢都在害怕,所以忍不住地擔心,這樣會讓你覺得煩嗎?”

“……”

薑意眠毫不懷疑,但凡她多說一句,他就會完全崩壞掉。

他的一切俱是維係在她身上的。

還有,小貓的死確實給他造成了毀滅性的傷痛,至今不可磨滅。

無比深刻地意識到以上兩點,她便說不出傷人的話。

“我餓了。”

挑一個比較安全的話題,戚餘臣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下床,差人去取食物。

雞茸鮑魚湯、炸蝦、羊排骨燒雞火腿、檸檬汁……火車餐點出人意料的豐富,貪吃的玩家心情頓好,亮著眼兒,坐在窗邊一樣一樣地嘗。

戚餘臣自己不動筷,光看著她,一直在給她剝蝦。

咀嚼的過程中,口腔內壁、舌根都在刺痛。有的地方是被咬破了皮,有的磨出了血,生出小小燎泡。當它們一齊發作起來,寓意著前夕的瘋狂,薑意眠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給她留下這些傷痕的人已經不在了。

季子白死了。

說起來真怪,原來肆意屠殺過那麼多人的他,也不過是凡胎俗子,被槍打了,也會死。

比起酒精上頭所促成的遲鈍、冒進,她朝季子白開槍後的細枝末節,——不住震顫的槍管,他的熱血兜著臉潑過來,那兩顆光芒漸滅的漆黑眼珠……好像延遲到這會兒才真正降臨,無比鮮活。

“季子白的屍體是怎麼處理的?”她問。

“我到的時候,屋子燒著,他……好像被心腹帶走了。”

啊,有這一出。

“廚房……”不知道為什麼腦袋裡會蹦出這個詞:“廚房也燒了?”

戚餘臣嗯了一聲,遞過來一隻剝乾淨的蝦,表情擔憂:“眠眠有重要的東西落在那裡?”

意眠搖頭否認,記憶隱隱缺掉一塊角。

既然會被輕易地忘掉,可能也沒有多重要吧。她想。

接著問起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對方一一道來。

他從來沒有背叛過秦衍之。反之,以站隊為借口,上門拜訪季子白,恰是秦衍之給他下達的指令,目的是確定她的下落。

假扮戲班子的事,亦是借了秦衍之的臥底,又托二少爺牽製住季子白,冒險給她傳話。

至於最關鍵的時候為什麼沒有出現,他的說法是,他並不會用槍。

這回秦衍之下了死命令要除掉季子白,對其他養子而言,無疑是為自己搶奪繼承權、增加砝碼的好機會。他們幾個尚且搶得你死我活,折去不少人手,哪裡輪得到他一個外來者插一腳功勞?

是以戚餘臣不好掐尖冒頭,隻得假意跟二少爺結盟,暗暗跟在大部隊後頭,見裡頭遲遲沒有動靜,冒了火光,才破釜沉舟地闖了進去。

意眠:“有看到一位頭發花白的婆婆嗎?”

“沒有的。”

嚴婆婆……

“有個婆婆姓嚴,附近的人家都認得她,要是能找到她……”

戚餘臣相當自然地接過話語:“不用擔心,會好好安頓她的。”

“謝謝。”

往事搞一段落。

問起戚餘臣,他是怎麼知道副本任務的,知道多少,對遊戲又了解多少。還以為他絕對會知無不言,不料他隻是歉意而失落地笑著,回答時候未到,不能向她透露太多……

看起來另有苦衷的樣子。

她想了想:“我的下一個目標人物好像不是你。”

否則這會兒係統該檢測到人物,公布特定的話語了。

“我知道的。”他好脾氣地笑著:“先是那個人,接著父親,最後才是我。”

這話說的……好似在談論她心裡的排位,他被放在末尾一樣。

語氣並不哀怨,反而有‘無論被排到多後麵都沒關係,隻要能有一個名字就好滿足’的豁然。

薑意眠:。

突然迷之生出一種朝三暮四、見異思遷的心虛感是怎麼回事?

“下個任務——”還是我自己來吧。

想這麼說的,可猝不及防地,戚餘臣將他的計劃和盤托出:他準備與三少爺合作,殺了秦衍之,臨死前逼出她需要的台詞以及三少爺想要的賬本,而後帶著她遠走高飛。

“必須要殺人嗎?”

她有點難以想象,溫和無害如戚餘臣在這個副本裡也要沾染人命。

任務要求裡並沒有這一項不是嗎?

“他不會放你走的。”

許是臉上沾了東西,戚餘臣一邊說,一邊傾身過來抹。

火車駛入無光的地段,黑暗中,他的身形恍惚地跟某個人交錯了,意眠下意識往後仰。

過兩秒,光來了,細碎落在他的長發上,又將迥然不同的兩人分得清清楚楚。

望見他無力下沉的唇角,她猶豫一刻,終是坐了回去,讓他擦去下巴處一點不知打哪兒來的白沫。

“在你來之前,用著你現在身份的人,是你,也不是你。”

戚餘臣解釋說,副本裡所有‘她’都近似為薑意眠的複製品,刻意放大了她性格中的某一部分。

對於這種存在,他們之中有的人會產生愛屋及烏的念頭;有的人清楚真假的區彆,或沉溺,或遠離,終究抱著幾分喜愛。而像季某人那樣對複製品態度惡劣,自己不要、又不許彆人得到,稍有不順心就乾脆毀掉的人,反而是少數中的少數。

秦衍之屬於第一類,除非死,不然絕不放手她。

“可是你……不是跟二少爺合作?”

“他太外放,隻適合對付那個人,心裡的想法恐怕瞞不過父親。”

“三少爺相信你嗎?賬本好像是很重要的東西,他怎麼肯定你不會占為己有?”

“我對他說,我隻想要你。”

她一個接一個挑出漏洞,被他一個接一個耐心地填補完整。

留學歸來的八少爺,在替父親找尋小太太時,兩人一見鐘情,情投意合。為此,他選擇冒險與三少爺合作,爭取到父親的信任,一人得權,一人得愛,各自達成所願,還互不乾擾。

戚餘臣的布局、人設幾乎稱得上無可挑剔。

因為一心沉迷藝術,常年受著外國自由奔放的氛圍影響,他理該輕視權勢,追求真愛;因為隻會畫畫,隻會做蛋糕,外表美得不像個男人,故而他遠比其他任一養子來的可信。

他在扮豬吃老虎。

他看似非常輕鬆地想出了這些對策。

沒錯,差點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