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1 / 2)

一品太醫 少地瓜 9148 字 3個月前

不知列位有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大雪實在很神奇,它可能讓熱鬨瞬間歸於孤寂,令寥落立刻變為淒美,也能夠使彼此間的距離拉得更近。

鵝毛雪片紛紛揚揚,幾十步開外就模糊了視線,仿佛是神明的力量,將四周割裂為獨立的小天地。

以天為蓋,以地為席,雪幕為界,內中三兩個人間癡兒女。

洪文落後半步,看著前方那件猩紅狐皮大氅時不時翻卷出雪白的裡子,晃得是眼也花了,心也亂了,腦海中浮現出奇異的滿足。

如果就這麼走到死,也未嘗不可……

四海酒樓的門檻有點高,因外頭下雪,上麵蹭了許多臟兮兮的雪水,嘉真長公主前腿剛邁,洪文就幫她撩起大氅下擺,“彆弄臟了。”

他小聲道,一直到對方兩隻腳都踏進去,這才鬆開手指。

“多謝。”嘉真長公主的視線從他纖長的手指一路滑到淡青色的棉袍下擺,那裡赫然是兩道嶄新的泥水汙漬。

他隻盯著人家的大氅,卻忘了自己的棉袍也是新做的。

後頭的青雁隻好縮回伸到一半的手,心道小洪大人這動作也忒快了,弄得她這個長公主身邊頭號得力的大宮女都沒了用武之地。

洪文對此渾然不知,先拉住店內夥計要了二樓包間,又問他今兒有什麼好歌舞。

夥計笑著指了指台上,“您瞧,亂雲樓的玉仙姑娘才得了新曲兒,今兒是頭一回唱呢。”

洪文轉頭看時,就見台上果然一個極清麗的年輕姑娘,穿一件水波色兔絨滾邊夾襖,越發顯得纖腰一束弱不禁風。

她正抱著一把琵琶調試,還沒正式開口,台下已經聚起無數人。

就聽嘉真長公主忽然哼了聲,徑直往樓上去了。

洪文連忙跟上。

夥計撓撓頭,嘿,這姑娘脾氣夠大的,不過心上人略看了一眼玉仙姑娘,這就吃起飛醋了?

他們進入包間時,玉仙姑娘合著琵琶的柔媚嗓音已經響起來。

“……晨起畫眉,素手無力……恁怎說郎有情來,妾無意……黃沙萬裡墜斜陽,碧水千傾皴柳絮……”

那聲音如絲如線,哀哀切切,簡直像活了似的往人耳朵裡鑽,聽得眾人如癡如醉。

嘉真長公主皺起眉頭,“靡靡之音,裝腔作勢,誰填的詞?”

她也知道歌女生存不易,一應喜怒哀樂不由人,倒沒把火氣撒在玉仙身上。

青雁馬上打發小宮女去問了一回,“是去年才中的一個舉人,聽說還是小三元呢,素有才子之名。”

“這樣的也配稱才子?”若是遊手好閒之輩倒也罷了,誰知竟是個有功名的,嘉真長公主冷笑道,“細細打聽了他的來曆,再看看入京後跟什麼人接觸過。”

那小宮女忙答應著下去了。

洪文倒了杯熱茶推過去,“公主且驅驅寒意,也去去火氣。”

嘉真長公主斜眼瞅他,“難得出宮玩,本宮高興得很,哪兒來的火氣!”

洪文笑眯眯點頭,“是。”

見他這樣,嘉真長公主活像一拳打到棉花裡,自己也覺得沒意思起來。

“你懂什麼,轉過年來就是春闈,總有那麼些書生不務正業,想著動歪心思走捷徑。因今年皇兄動了雷霆之怒,他們倒不敢像往年那樣去官員門下毛遂自薦,便故意給這個寫個曲兒,給那個填個詞,非要在民間弄出些什麼才子名聲來……”

十年寒窗苦,一朝鯉化龍。

可什麼才算龍?就算中了進士又如何!每三年一屆,每屆三百進士!可朝廷中退隱的官員才有多少?

饒是有三鼎甲之才,他們自己稀罕,三年一見的皇帝卻未必稀罕,左不過先打發到翰林院熬資曆……

三鼎甲尚且如此,其他的二甲三甲自不必說,最後泯然眾人者大有人在。

如此僧多肉少,想熬出頭談何容易?少不得要想法子走走捷徑,先把自己的名聲打響了。

洪文還真不清楚裡麵的貓膩。

他一直都覺得文人氣盛,你來我往互不相服,不過常態罷了。於是今兒驚訝這人七步成詩,明兒讚歎那人出口成章,然後拍著巴掌大喊“好厲害好厲害”……

“公主洞察秋毫,受教了。”他認真的說。

嘉真長公主的嘴角微微往上翹起一點,卻還努力做出一副“你真是少見多怪,既然你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勉為其難告訴你”的模樣,“又不是為了教你,哼,本宮隻是擔憂,這些隻知追名逐利吟詩作對的貨色真的陰差陽錯入朝為官,豈不是天下百姓的大災?”

她隻是覺得那些人未免貪心太過,功名利祿富貴榮華,什麼都想要,看輕了隆源帝,也看輕了天下百姓。

皇兄雖酷愛詩詞,卻從不將吟詩作對與治國理家混為一談,就算這些人真的因幾首淫詞豔曲被皇兄另眼相看,也不過是召進宮……繼續寫詩。

洪文歎道:“確實如此。許多事情看似相近,實則相差甚遠,就好比世人經常把針灸推拿一起說一樣,可會推拿的未必精通針灸,精通針灸的也未必長於推拿。”

嘉真長公主點頭,“是這麼個理兒。”

她忽歪頭一笑,腮邊梨渦若隱若現,眸中透出一抹狡黠,“那洪大人又如何,是精於推拿呢還是針灸?”

洪文抖了抖並沒有多少褶皺的袍子,正色道:“區區不才,都略有些心得。”

這就是說自己兩種都不錯嘍。

嘉真長公主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先是一怔,繼而笑出聲。

呸。

洪文見她滿麵戲謔,仿佛在說:沒想到你這麼個人也這麼驕傲,就笑道:“以前師父教過我幾句話,我倒是覺得很有道理。”

嘉真長公主果然被帶出興致,身體微微前傾,“什麼話?”

“師父說謙遜固然是好事,但若自己會的硬說不會,難保不耽擱大事,也顯得這人有意賣弄,故意先吊個胃口,反而虛偽。”之前倒的那杯茶已經不大冒熱氣了,洪文重新替她倒了一杯推過去,“所以倒不如大家都說實話,會的就說會,不會的也不用怕丟人,這麼一來高低立判是非頓清,不管治國還是理家不都省事了?”

嘉真長公主緩緩點頭,也把這幾句話在口中反複咀嚼幾遍,這才幽幽歎道:“果然微言大義。”

之前就聽皇兄偶然提及,說是個很透徹的人,如今看來,果然不錯。

雖惋惜他不入朝堂,但這種人身在民間反而更自在些,也是百姓之福。

見兩人竟跑到酒樓裡談起家國大事來,青雁也有些啼笑皆非,當即從外麵叫了菜譜子進來,“我們公主可有日子沒跟人這麼心平氣和的說過話了,兩位也彆光說正事,叫些酒菜來吃是正經。”

嘉真長公主就道:“聽你說的什麼混賬話,我怎麼就不心平氣和?”

青雁隻是笑。

嘉真長公主斜了她一眼,倒是接了菜譜子翻看起來,又怪洪文道:“瞧瞧你乾的什麼事兒,說要給我介紹,現在反倒是我拿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