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1 / 2)

一品太醫 少地瓜 8833 字 6個月前

大約是因為同為“雜毛”,除了洪文這個救命恩人,死雞明顯跟王西姆更親近些,一碗魚肉下肚,幾乎有問必答。

王西姆的翻譯官做得儘職儘責,事無巨細一字不落全部翻譯。

據死雞自己說,領養他的爺爺前兩年身體就不大行了,本以為熬過冬天就能好,誰知開春後反而突然惡化,清醒的時候還不如昏睡多。

他本想找個大夫看看,可一來沒錢,二來那老頭兒多年來為人極差,附近的百姓都說這是個老白眼狼,住著他們大祿朝的土地、喝著大祿朝的泉水、吃著大祿朝的果子,竟還反過來罵人,都不愛搭理,覺得死了正好。

最好死了也彆葬在大祿朝,臟了地!

死雞沒法子,隻好先拚命砍柴,想賺點錢再說,結果今兒照例來軍營送貨時,意外發現多了幾個問診的大夫,他當時就心動了。

正好程斌忙著給幾個傷員貼膏藥,放藥的屋門開著,死雞就溜進去了。

隻是他不認識藥,也不知哪個能乾什麼,正胡亂抓取就被發現……

王西姆翻譯的聲音還沒落,死雞就翻身跪倒在地,一下下用力磕頭。

“他想讓咱們放他家去。”王西姆說。

康雄剔了剔牙,“叫他死了這條心。”

自己素日對他已算寬厚,可公私得分明。今兒這雜毛能為了他爺爺偷營中藥材,焉知來日不會再為了他爺爺出賣所看到的情報?

康雄常年在這裡帶兵駐紮,也會說些沙俄話,當下對死雞道:“老子已經打發人取你爺爺去了,從今往後就老實在這兒待著乾活,管吃管住不許亂跑,多早晚咱們拔營換地兒,你也得跟著。”

死雞一聽他爺爺也來,神色倒是鬆快了些,又給康雄磕頭,嘰裡呱啦說了好幾句話。語速有些快,洪文是半個字沒聽懂。

就見康雄嗤笑一聲,呸一聲吐掉小樹杈做的牙簽,起身居高臨下冷笑道:“老子管他願不願意,識相的多活兩天,不識相的砍頭刀管夠!”

他是跟沙俄人廝殺過的,親眼看著自己的同袍死在他們刀下,對這些黃毛沒一點好印象,要不是太平年間不許亂殺人,早一刀一個宰了,還用得著這麼費事?

死雞聽得直打哆嗦,下意識看向洪文。

洪文不躲不閃直視著他,“你的遭遇確實令人同情,不過看我也沒用,我不會拿自己同胞的性命冒險。”

作為一軍主帥,康雄實在算得上厚道,不然就光死雞今兒亂闖大營的舉動就夠軍法處置了。

康雄聽了不住點頭,對洪崖道:“你這個徒弟教得著實不錯,雖是個文弱大夫,可難得這麼通情達理。你不知道以前來的什麼文官兒和幾個傻子大夫,張口閉口不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放著自己的同袍吃喝拉撒都沒料理清楚呢,就要去管毛子的死活……呸,狗屁!”

洪崖跟著笑,“他可不文弱。”

康雄一怔,哈哈大笑,“確實,不是什麼誰都敢救人的。”

又過了約莫兩刻鐘,康雄打發去找人的兩個士兵一前一後回來,其中一個馬背上果然綁著個老頭兒。

那老頭兒頭發花白衣衫破爛,哪怕被堵著嘴也一路罵罵咧咧,那騎手聽得牙根兒癢癢,恨不得半路就一刀結果了這不知好歹的老死屍。

死雞見了爺爺,也顧不上求情,連滾帶爬撲過去,爺倆嗚哩哇啦說了好些話,王西姆見縫插針對洪文解釋,“老頭兒想走,說死也不死在漢人堆兒裡,死雞想留下,說這裡有大夫,還管吃住……”

康雄沒工夫搭理,就問去的兩名騎手,“有沒有什麼發現?”

那兩人搖頭,另一人從馬背上扔下一個鋪蓋卷兒,“卑職把他們住的地方都翻遍了,確實不大像傳遞情報的樣子,不過為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把東西全都帶回來,屋子也放火燒了。”

頭一個人道:“這老頭兒實在不省心,看著快死了似的,可我們一進去竟還能從床上撲下來,紮著手要來掐我們的脖子,說什麼償命……”

正說著話,那老頭兒掙紮支吾的聲音就驟然增大,還把說想留下的死雞推倒在地。

康雄掏著耳朵皺眉道:“吵死了!”

話音剛落,就有親兵上前將那罵罵咧咧的老毛子砍昏了。

死雞傻眼,王西姆就安慰道:“你爺爺鬨騰成這樣,人家太醫想給看病都不得近前。”

死雞恍然大悟,就又來給程斌磕頭:他暫時隻知道程斌是大夫。

程斌本來對他有氣,可這會兒知道這磕得滿腦門子血的小子才十三,難免有些心軟,下意識看向洪文。

洪文點點頭,“給他看看吧。”

人都帶來了,也不好見死不救,有罪沒罪的,等回頭自有天收。

程斌就過去把脈。

那老毛子也不知多少年沒洗澡,露出來的胳膊上都包了漿,程斌皺了皺眉,先用熱手巾給他狠命擦了兩把,露出底下白色肌膚才上手把脈。

“油儘燈枯……”程斌對洪文搖搖頭,“就算有靈丹妙藥,也不過吊著一口氣熬日子。”

更何況還沒有。

洪文示意他讓開,自己上手試了一回,對滿眼期待的死雞搖了搖頭,比了個一的手勢,“差不多也就這個月了。”

死雞從剛才開始起就擎在眼眶裡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在血泥模糊的臉上衝出兩條深深的溝壑,然後摟著仍在昏迷的老頭兒嚎啕大哭。

眾人不免動容。

死雞並沒哭很久。

人在遭受了太多生死離彆後,承受痛苦的能力會放大到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地步,所以很快就接受了殘酷的現實。

他替老頭兒整理了下破破爛爛的衣裳,轉過身來又砰砰磕了幾個頭

晚上洪文翻來覆去睡不著,眼前總不斷浮現出那一老一少的樣子,閉上眼,又漸漸幻化成自己和師父。

他忍不住重重歎了口氣。

“覺得可憐?”洪崖在那頭道。

東北太冷了,沒火炕簡直活不了,到了夜裡火一點,人跟烙餅似的往上一躺,什麼腰酸腿疼全都沒了,舒坦得活像升天。

這師徒倆睡一間,程斌和隨行的另外兩名醫生一間,都是一樣的大火炕,就在隔壁。

屋裡黑漆漆的,洪文翻身坐起,也不點燈,隻盯著窗縫裡露出來的一點月色歎道:“說不上。”

沙俄國殺了好多大祿朝百姓,若自己覺得他們可憐,又有誰可憐無辜枉死的大祿百姓?

可白日死雞那對死亡都麻木了的神情,卻又叫人腔子裡悶悶的,仿佛心臟都被捏緊了。

洪文又歎了口氣,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味兒,怔怔看著角落裡的陰影,“要是沒有戰爭就好了。”

若沒有戰爭,不管是哪個國家、哪個部族的百姓都能和平共處,大家一起說笑打鬨,難道不好麼?

可為什麼一定要打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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