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便明白,就算唐立今晚離開,他都將某種荒誕的、強烈的指望,投射到這人身上,或許是因為……
唐立這個人本身,就是荒誕沒有道理的。
而且此時,朗金離桌打電話,王培烈去醫院接人,桌邊隻剩下唐立與陶琚,這是個非常理想的說“體己話”的場合。
陶琚下意識前傾身體,耳朵幾乎要豎起來。
唐立就笑,拿手指點他:“你呀,這段時間大概率水逆,要不,請一尊神仙回去鎮著?”
“我……”陶琚差點兒就罵出口,難為他勉強接了句自嘲之語,“如果能行,當然最好,可唐總,我現在連家都回不去了。”
“這倒是。”唐立依舊在笑,“帕瓦隻算個小鬼,粘著你有好有壞;左太是尊大神,時時搬出來太不尊重;最好是有一個能站在明麵上的,幫著你吸引火力、緩解壓力的……不論是什麼東西,常在伍執政眼前晃一晃,比如我。是這個道理嗎?”
陶琚被說中心思,甚至是自己都未必明了的心思,一時惶惑,更啞口無言。
他又覺得,白日的唐立,說話雖然依舊犀利直接,卻更加理智平靜,更像是日常可見的官僚,而非昨晚上那隨時扯著人下地獄的瘋批。可說話又說回來,大概也隻有這樣的唐立,才能夠聽他說了這些話,又心平氣和與他交流,分析他的想法心思。
接下來該怎麼辦?
本就臨時真意,準備不足,如今陶琚更沒有主意,直接傻在那裡。
唐立大約是茶足飯飽,站起身,眼看就要往走。
另一邊打電話的朗金見到,忙趕過來。
陶琚也下意識跟著站起,卻是手足無措,想要扯住唐立,再深聊一會兒,乃至請求幫助,卻實在沒了膽氣。
唐立見狀,卻是主動伸手,拍拍他肩頭:“其實吧,這世界上真有些事情,沒法用常理解釋。水逆就是水逆,過去這一陣兒,說不定就好了呢?”
“唐總!”
唐立順勢攬住他肩膀,笑吟吟往外走:“大神小鬼不好用,就再請嘛。所謂‘心誠則靈’,隻要有那份心意,哪怕到山上,隨便找顆樹拜一拜,撕下塊樹皮帶回去,也是有靈驗的。”
這倒有點兒昨晚上那瘋批的荒唐勁兒了。
豈不見朗金也是愕然,差點兒就和他們撞上。
現在陶琚確認了,他絕不想再遇上那瘋批!他隻覺得有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兒裡,擠不出來,腳下卻不由自主,被唐立勒著,踉蹌著往外走。
朗金則在旁邊快步跟上,向唐立報告:“唐總,我們訂的是晚上七點的航班,從城裡到機場,總還要有一個來小時,算上預留時間,已經有些緊張了。所以我讓酒店禮賓車先停在外麵……到機場後,與培烈他們會合。”
陶琚如今心神不定,可最基本的態度還是要有的,本能就說:“啊,不用吧,我來送……”
“水逆的日子,就彆傳染彆人了。還是想辦法扶正祛邪,重上正軌吧。”唐立笑著推開他,像是老朋友那樣開玩笑,“萬華酒店坑掉了我們的行李,怎麼著也要讓他們多出點兒油錢。八慫啊,你坑了我們什麼,可彆忘了。”
陶琚笑不出來。
此時,旁邊朗金或許是活躍氣氛,也笑著開口:“唐總這拜樹祈靈的法子,是咱們區的民俗嗎?我見識淺,竟沒有聽過……”
“這不就有了麼?”唐立擺擺手,“心誠則靈,形式不重要。”
朗金也笑,道了聲“正是如此”,算是了結這個話題。
陶琚感覺他被這兩人給嘲諷了,但自昨晚上開始,類似的事情發生了無數回,他也是麻木了,甚至還抬了抬嘴角,以示響應。
下一刻,朗金卻扭過臉來,向他笑了笑,溫和客氣,並無任何嘲弄之意。
陶琚下意識回以笑容,卻莫名覺得古怪。
此時,萬華酒店的賠償,嗯,是禮賓車已經開過來,唐立也不多說,一句“回見”,便徑直上車。
這次禮賓車上有司機,朗金仍然是坐副駕駛,還開窗向陶琚揮手示意。
陶琚下意識舉手回應,禮賓車隨即駛離。
看著承載了他荒誕希望的禮賓車,就這麼遠離,陶琚心頭冰冷。站在茶樓門口有五六分鐘,才艱難挪動腳步,往停車位那邊去。
坐回車裡,嗅到日光照射整上午,仿佛更加濃烈的火藥與血腥氣味,陶琚幾乎要抱著方向盤大哭一場。好不容易收拾心情,失魂落魄地發動車子,剛駛出半個車位,忽然一腳刹停。
他抬起頭,看向車窗外,這裡是東八二四區最繁華的街區之一,樓體錯落,遮蔽視線,難以望遠。不過自小生活在這裡的陶琚,便是不用眼睛,也知道在這個重重樓宇之後,在這個城市北麵,有和緩起伏的山塊坐落,曾經也是都市盛景,如今卻已大半破落荒蕪,隻駐紮著一支機動防禦部隊,曆任指揮官都是伍執政的心腹。
此時陶琚不會去想那些曆史沿革、人際關係,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來回翻動,正是唐立那似嘲諷似玩笑的一句:
心誠則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