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藤義能夠看到,在燃燒的“樹叢”上端,綴著一顆,不,兩顆“果子”。上麵有斷續的浮凸紋路環繞,或粗或細,或青或紅。那是……
血管!
他的意識猛地震動一記,思路與血管的脈絡統合在一起,倏乎間明確了,那“樹叢上的果子”,究竟是怎樣的東西:
那是“眼珠”,他的,至少是名義上屬於他的“眼珠”!
兩顆“眼珠”彼此映照,與後端的血肉、骨架、神經功能合在一處,拚接出了完整的視野,也映照出了真相。
那是後藤義生而為人的框架下,無論如何都體會不到的血淋淋的真實!
這一刻,後藤義一切的心神區域,都塗抹上了光怪陸離的色彩,每個色塊之間,都沒有任何邏輯關係,那本就是“崩潰”的顏色。
就算這樣,後藤義仍然受這對“眼珠”的牽引,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那負麵情緒的煙塵,由血肉的精氣包裹著,一部分留在燃燒的“樹叢”中,亦即扶桑神樹大神藏的規則體係內,由積聚卻不得其用的陽光熱力,做最後的、無意義的發泄。
至於另一部分,則與客運碼頭上已經被恐懼攫住心臟的人們,與那些“同色”的情緒煙塵一起,在無形的力場驅動下,投入莫先生周遭的“鬥篷”深處,也投入了不可理解的層次。
固然不可理解,可他終於還是看到了。
屬於他的那一點兒可憐的特質,在相悖的規則夾縫中扭曲、撕裂,直至徹底蒸發。
最後的理智在此終結。
後藤義已無意義可言,餘下的隻有燃燒的血肉、神經和骨架,而這些很快也在火焰中,失去了殘留的人體器官輪廓,隻有那一對仍然充血的“眼珠”,在火焰中搖動,放著妖異的光。
也直到這一刻,客運碼頭上才終於響起了慘叫聲。圍堵在周圍的“天國眾”們,固然是阪城社會暴力人士的集合,中間也不乏能力者,可當這幕情形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時候,還是崩斷了相當一部分人的神經——他們已經在恐懼中浸泡太久了,隻缺乏一個允許他們崩潰的誘因而已。
“卟嗵”水響,混亂中有人直接被擠下了湖,下意識的掙紮,還把旁邊的同伴一道兒帶了下去。
兩三人落水,濺起了好大的水花,也掀起了岸邊的微瀾。起伏的波浪沿著堤岸,順理成章地傳導開來,一部分還拍擊到了側方某根覆著鱗片與細毛的粗壯大腿。
這或許也算是種刺激吧,自現身之後一直保持著相對靜默的爛嘴猿,貌似好奇地偏轉過它的巨大頭顱,塌陷與腐爛並存的猙獰麵目,與那邊混亂的“天國眾”們,正好打個照麵。
間斷的深紫口隙中,薄薄煙氣若入若出,仿佛有高溫與劇毒在交織作用,作為那熔岩口涎的先導,噴射出來。
“啊啊啊啊!”
不知是誰帶了頭,一眾社會暴力人士四散奔逃,同時也有更多的人被撞下湖去,在水裡撲打嘶喊,僅有的一點兒組織秩序就此分崩離析。
“有些難看啊。”虛擬環形會場內,百集教宗嗟呀一聲,有些失望的樣子。
“不,很好看。”
康士坦茨·達勒延續了與百集教宗的交流,這絕不是故意抬杠,此時正收看這場直播的各方觀眾們,有相當一部分,都是達勒女士的讚同者。
他們看的,當然不是遠方碼頭上混亂又糟心的“天國眾”們,而是在一係列過程中,來自莫先生的“鬥篷”,與燃燒的血肉白骨“樹叢”的糾纏碰撞。
二者都是特殊規則的造物,彼此衝突,互相穿透,卻都未竟全功。
這是超凡層麵的對抗,隻不過由於是遠程直播,看不出對應的淵區動蕩,可正是這份半遮半掩、彼此克製的角力,才愈見功夫。
每個觀眾,至少是每個超凡種心裡,都有自己的猜測,絕大多數人悶在心裡,可總有人會做出表達……很特殊的那種:“這位莫先生,看起來是一位溫柔的人呢。”
作為世界知名時尚達人,紹塞多的聲音倒是挺溫柔的,意味則越發微妙。
“你不是更喜歡剛猛型的?”不知是誰悶了一句。
紹塞多不以為意,繼續講下去:“你們不覺得嗎?直到現在,百集教宗已經窮儘了近四十輪規則變化,將僅有的一點兒物質載體都燒儘了,卻仍然沒能探到莫先生的根底……是這樣吧?”
“嗬嗬。”百集教宗笑得很樸實。
“在阪城,在扶桑神樹體係的覆蓋下,莫先生還能把控到這種地步,堪稱神奇。‘操控精微’的形容隻是最基礎的,由此形成的遮蔽斂藏的能力,才最是驚豔。”
七中五、七中六!
會場中靜默了幾秒鐘,副會長馬倫咳嗽起來:“溫柔,溫柔的定義是什麼?”
紹塞多微笑著伸手,在身前虛劃出與莫先生頗相似的輪廓線條:“以莫先生這藏形匿氣、收斂靈波的能耐,隻要他不想出頭,百集教宗再舍十對眼珠,也抓不到他的影子,可他還是現身了,理由呢?
“至少從目前看到的、了解到的,是他在為陷入困境的手下,還有合作夥伴出頭,為他們提供保護和依靠,為此不惜身陷險境,這樣的做法,這樣的為人,難道不是溫柔的心腸嗎?”
紹塞多排比陳列的修飾,聽起來頗多讚佩,是很高的評價,可隻要是深知其為人的,都覺得有冰冷滑膩的蛇類在耳廓、胸口上蠕動。
“這位是……教百集教宗怎麼做事?”連潘博士都琢磨出裡麵的味道。
會場中隱約有噓聲和笑聲傳出來。
紹塞多坦然接受,反正他也沒想瞞人。他離阪城六七千公裡,無論如何搶不到頭湯,如此一來,不如讓局麵變得更混亂,才更有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