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城剛剛入夜,喧囂未靜,平貿區的交易所倒是早早停止了交易,不過大批量的貿易公司、公關公司,還有研究所、設計院等等白領密集的場所,還是秉持了一貫的加班傳統,不管有事沒事兒,先把姿態做出來再說。
當然,晚上的酒場肯定已經安排好了,北山湖上夜景遊船,可是近期相當流行的交誼方式呢。
坐船、喝酒、到對岸,然後乘地鐵公交回家,真的把時間算到了極致。
整個平貿市場,都流動著浮飄和躁動的氣氛。
不過這所有的一切,都與江塚無關。
她穿著研究所的白服,坐在工作台前,整理今天實驗的記錄,將它與過往的海量實驗記錄接合在一起,進行分析和驗證。
這是一項已經持續了二十七年的研究。
2070年立項,75年她作為助手參與,81年正式接手,然後輾轉奔忙,最好的青春、最美的年華、最跌宕的人生,都融在裡麵,再也化不開。
如今她已經年過四十,對當代大部分研究員來說,大約正是出成績的時候,她也確實有一些成績。但在這個主項目上,雖偶有起伏波折,但總體上還是她剛接手時的那個平穩線條,看不到任何大起大落的趨向。
至少,按照實驗設計的標準,是這樣沒錯。
江塚並不急躁,就算曾經有過這樣的情緒,也早就在二十多年中磨礪乾淨,她有時候甚至在想,也許她要把這樣研究進行到一百歲,然後退休,交給自己的孩子、學生,讓他們繼續下去……
如果有那樣的一天,人生也勉可算是幸福了吧?
研究所其他的聲息漸漸消歇,江塚並沒有感應,隻是專注於眼前的工作。這兩天,她在該項目上的工作量,有一些增加——她需要為幾天後,那位莫先生允諾給予的爛嘴猿組織樣本加入,進行一些預設計,特彆是要留出“警戒線”。
即便已經有了近千萬次的迭代,可每次加入強勢畸變種的組織樣本,對於本就屬於“失穩定態”的畸變基因網絡生態而言,都會產生劇烈的反應。
這是考驗實驗人員能力的時刻。
“叮!”
玻璃器皿撞擊的聲音,就在耳畔響起。
江塚真的是完全沒有準備,驚得身子一顫,惶然回頭,先見到了紅酒瓶和玻璃杯,然後才是鬆平義雄瘦削的麵孔。
有段日子沒見,他好像越發地不修邊幅了,胡子拉碴,西裝也鬆鬆垮垮,在大街上看到,冷不防還會以為被哪家公司掃地出門的前職員。
當然了,但凡有點兒閱曆的人,直麵這位冷澈堅定的眼神,都決不會輕視之。
江塚有些驚訝,這位雖說是大老板,但其實很少出現在研究所裡的,更彆提現在這樣子。
“你這是……”
“喝點兒紅酒,軟化血管,順便慶祝一下。”
鬆平義雄不管江塚正進行到一半的實驗設計界麵,直接把酒瓶放在投影工作區。很不禮貌的行為,由他做來,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說法你還在用啊!”江塚知道對麵的性子,今晚上多半是辦不成事兒了,低頭笑了一下,“真難想象,你曾經見人就安利清酒的……慶祝什麼?”
鬆平義雄隨手拔掉瓶塞,給兩個高杯淺斟些許:“慶祝‘血管’平台方向掉轉,平貿市場上百家研究所成千上萬的項目失去補貼,即刻死亡……而我們並不在其列。”
江塚剛拿到杯子,便是微怔:“談判結束了?”
“隻是宣告而已,LCRF例來如此。”
鬆平義雄微笑著晃動杯子,像此道老手,但視線並沒有停留在酒液或杯壁上,而是目注江塚:“既然大批死亡,活下來的項目熱度就自然提升,‘定向誘發’技術價位又漲了。”
“恭喜。”
江塚以為自己明白了,卻也隻是平靜微笑,舉杯向鬆平義雄示意。好像完全沒意識到,那是她自家的研究成果,也是她目前在研究所的主要方向。
既然給出去了,她就能拎得清。
鬆平義雄也不客氣,一聲“謝謝”,就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江塚不太擅長喝酒,但更不擅長拒絕彆人,也陪著喝了一口。
彆看鬆平義雄專門拿紅酒過來,其實在這上麵,他完全不講究的,江塚也一樣。兩個人就開始了對飲模式。
這幾年,江塚雖然來阪城的時間很少,但每次過來,鬆平義雄都會找個時間與她喝喝酒、聊聊天之類,大多時候是在那艘遊艇上,現在遊艇售出了,在實驗室裡也沒差。
坦白講,這種氛圍下,女性考慮的往往比男性還要多一些,江塚甚至有那麼一份“覺悟”,可這些年來,老朋友始終是這個樣子,她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江塚坐在椅子上,鬆平義雄就坐在實驗室上,兩人就從“血管”平台,還有LCRF說起,聊一些技術方向的事情,更多還是鬆平義雄在發表評價:
“混沌機製下的生命培育……LCRF又要往這方麵灑錢。他們現在完全是隨人起舞,那些老頭子已經喪失了基本的判斷力,空有最頂級的資源,卻被玩弄於股掌之上!人之將死,可笑至此。”
江塚喝了幾口酒,蒼白的麵頰也微微發紅,還有些想笑:“聽起來真值得慶祝呢。”
鬆平義雄哈哈大笑,末了卻問她:“你呢,就沒有興趣要一筆資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