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蒂城正式進入冬季。
西北季風帶來了濕冷的氣流,當寒風擊打在麵頰上的時候,仿佛還帶著舊大陸高原上的土腥氣。
以至於在晚宴的現場,它甚至成為了今夜的主題之一。
當河原真知子在古堡的宴會廳裡徜徉流轉時,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這當然隻是錯覺。
相隔上萬公裡,顛倒南北半球,自然界的元素,就算是有一番微妙流通交換,也不可能被這些凡夫俗子所感知。它其實不過是一幫難兄難弟,在險死還生之後,帶著餘悸和興奮的吹噓。
即便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嚴格來說是三個星期。
這個時間正好。
時光悄無聲息地美化了親曆者的記憶,洗刷了他們的狼狽和恐懼,在相對平和的結局襯托下,過程的傳奇性,反而提供給了他們大量的談資,使得他們不排斥,甚至還樂意去討論那貌似鮮明的親身經曆,並彼此派發“難友”的貼牌與勳章,以至於很多麵目可憎的臉,這時候都顯得可愛起來。
嗯,也許有相當一部分,是裝給她看的也說不定。
畢竟這場宴會真正的主題,是在“羅南和他的朋友們基金會”正式成立後,為基金會的捐助者們舉行的答謝晚宴。
宴會上,最耀眼的人物,並不是最大的個人捐助者、基金會名譽主席、蒂城知名富豪“左擁右抱”……啊,是郎利先生,也不是專門到會捧場的量子公司獨董牟正業先生,更不是蒂城那些所謂的社會名流。
真正稱得上是明星的,隻有那位古堡財團的大股東、董事長哈爾德夫人……的代理人殷樂女士,以及河原真知子本人。
在商界,古堡財團隻算是中等規模,不要說放眼世界,就是在蒂城也未必能排進前五名,可這樣的排名毫無意義——在世界級富豪雲集的答謝晚宴上,哈爾德夫人依然可以說不來就不來,隻派出一位代理人充數,而且照樣是全場的核心。
一切隻能是因為,哈爾德夫人是羅南先生的心腹,而殷樂女士又是羅南親自安排的基金會執掌者。
河原真知子也是同樣的道理。
否則沒有辦法解釋,一個剛剛從富山拍賣行跳槽過來的常務取締役,就可以頂著基金會秘書長的身份,與身邊這些百億、千億身家的大富豪談笑風生,接受他們的恭維,調動他們的情緒……同樣,也承擔他們心底深處的惡念。
河原真知子還清楚地記得,一個月前的“翡翠之光”號上,河口俊那貪婪、醜陋而汙濁的表達。無論是阪城、蒂城,還是其他什麼地方,隻要是在這個圈子裡麵,其實都沒有太大差彆。
就像此刻,大家一起談笑風聲,共敘高原單程遊之交情,共同吹捧羅南先生對人類未來發展的悲憫心腸,可天知道周圍這些男女心中,又會編排出怎樣低劣的段子,請她、或她和羅南一起去做主角。
可這又怎樣?
河原真知子享受這一切,在這充斥著惡意與算計的宴會上如魚得水。
這是她一直追求的場麵,為此她舍棄了所謂愛情和婚姻,偏又樂此不疲,即便一直是在半山腰上徘徊——而現在她站在了山頂,緊靠著巔峰。
付出的代價……她付出了什麼來著?
相較於周圍收斂深藏、又隨時可能將她吞沒的惡意,這份疑惑與迷茫,或許才是讓她心底偶爾躥出的惶惑的源頭。
她知道,也許這一輩子,她都不可能再做出這般不可思議的交易了。
即使這很可能是一筆先享後付的噱頭買賣,後續的代價會讓她消受不起——可直到現在為止,以她凡人的眼光,還遠遠沒有觸碰到結局不是嗎?
資本社會,沒有這份覺悟,還當什麼商人?
再說了,她也確實願意為現在這份榮耀付出任何代價。
河源真知子的笑容愈發燦爛。
這個時候,腕上的手鏈輕輕震動,她抬了抬手,向周圍的約會者示意並致歉,暫時離開人群,接通通訊,聲音變得格外溫和:
“治也,今天電話來的很早呢。”
“是的,媽媽。打擾到你工作了嗎?”
河源真知子的唯一兒子,河源治也,從小成長在單親家庭,又是在河源家族這麼一個壓抑的環境下,雖然還是一個學齡前兒童,卻遠比大多數同齡人都要來的成熟,也非常敏銳。
“那邊好像很亂,我一會兒再打過來吧。”
“不,沒關係,治也。”
此時的河原真知子也具備了任性的資格,她已經到了樓上的休息室,坐在沙發上,稍稍鬆弛一下緊繃很久的腳趾腳腕:“媽媽是在一個宴會上,沒關係的。告訴媽媽,今天玩的開心嗎?”
河源治也在那邊笑了起來:“這邊也是呢,媽媽。今天是羅遠道先生,就是羅南先生的爺爺的生日,八十歲整壽哦!他們全家都在這裡。”
河源真知子下意識直起身子:“羅遠道先生?”
她當然知道那位具有嚴重精神疾病的老先生,以那位的身體狀態,即便是80歲整壽,也很難再大操大辦了……更何況她完全沒聽到風聲。
也就是說,這多半隻是一場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