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語靠坐在半截殘壁下,背部微燙,土石結構忠實地傳遞著熱能,並提供了粗礪的觸感。
這是荒蕪原野上,一處巨大建築地基殘塊邊緣,它剛被一輪爆炎轟炸覆蓋,但已經沒有什麼可破壞的了。
火線正向遠方蔓延,濃煙遮蔽了大半個視界。煙霧中,強光、爆炎乃至於冷兵器的寒刃,都若隱若現,廝殺零零落落,卻似永無終止。
濃煙一直在升騰,似乎要汙染天空中飄浮的巨大雲團。後者全不在意,其灰沉的底部,偶爾還有電光快速穿梭,照亮內層似有若無的猙獰魔影。
大地猶有餘溫,卻已經有嫩芽強行頂開焦土,頑強生長——這個就有點兒過分了。可是細看那嫩綠的草葉,還有邊緣滾落的土粒微塵,每一處的細節,都真實得刺撓人心,尤其是知道它們的存在本質之後。
蛇語伸手,拈起那根剛冒出來的草葉。
後者終究脆弱,乾脆地斷掉了,指尖甚至沁了點兒微涼的汁水……
蛇語剛經過一場高強度戰鬥以至於還有些發木的腦子,麵對這樣的外部刺激,已經很難再有多麼細致的考慮,種種思緒,到最後隻是一聲似荒謬、又自嘲的歎息。
若非親曆,誰能想象,這處仿佛正經受戰火洗禮的戰場,原本隻是夢境般的空無?
蛇語是眼看著,這個前身為“噩夢”的虛無之地,那隻存在於夢境的建構,是如何映射到現實,再由億兆沙塵般的碎片,從無到有,拚接複原而成。
所有的“建材”,都來自於霧氣迷宮,是那些已經在歲月時光中磨銷了原樣的規則碎片,隻是受到地球時空的浸染才‘變形’成可以感知的存在——“把它們拚接起來”這件事本身,就有一種“手搓時空”的荒謬感。
但不管其間經過了怎樣的近似、變形,通過羅南無日無夜的工作,曆時兩個多月,“荒謬”還是變成了現實,變成了一個確確實實推進的、“打造時空規則”的宏偉工程。
如果強行劃定時空坐標,這處“戰場時空”,正是存在於霧氣迷宮深處。但是根據蛇語的觀察,它又時刻與外界保持著複雜的聯係與互動。
便如此刻……
戰場上,光線似乎變強了些,溫度有一個明顯的提升。
蛇語皮膚微微栗然,本能地向側方躺倒,隱藏進殘垣廢墟的陰影中。
其實這並沒什麼用。
“嘩啦啦”的顫音,從天空、大地乃至於最微小結構單元的微粒中傳導過來,無所不至,無可逃避。
蛇語雙手環抱,蜷成一團,調節氣息,似緊又鬆,儘可在這細密而有節律的顫音中,保持住整體的協調。
但又要在協調中,留出變形的空間。
下一秒,灼熱狂暴的光芒熱量,打穿了煙霧、雲團,甚至穿透了厚重的基石結構,輻射了整個“戰場時空”,將其變成了“無影之地”,所有的存在,都要經過它的檢視、摧殘。
蛇語在這一刻仿佛又進入了魂靈狀態,整個人失去了重量。但作為資深人
士,她知道,這回已經基本通過了檢視。所以她微抬起頭,用瞻仰奇跡的視線,遠眺那光源所在。
其實,和狂暴的輻射式穿透感相比,光線本身並不是特彆刺眼。蛇語甚至能夠直視,那一輪被鎖鏈捆縛的太陽,從天空中碾壓過去。
光芒所過之處,升騰的濃煙真的變成了透明,裡麵絞殺在一起的猙獰身影,有的沒有反應,有的卻倏然崩解,化為飛灰。
正如早前蛇語的經曆。
蛇語不知道這輪“太陽鎖鏈”的異相究竟為何物。但它每次到來,都是破滅的征兆:
既是扭曲的混亂,又是苛刻的規範。
現在這些隻是小兒科。
在更早階段,“戰場時空”會整塊地崩潰,形成大片的、被霧氣迷宮沙塵暴滲透的空洞,然後再重塑成型,變得比以前更堅固紮實。
這樣的場麵,出現了何止千萬回?
有一點毫無疑問,“太陽鎖鏈”代表了羅南的意誌——有時候,羅南非常不滿意,直接用這玩意兒砸下來,將整個“戰場時空”砸個粉碎,徹底推翻重建,也是有的。
按照他的說法:這是拓印需要的模板,再怎麼儘善儘美,都不為過。而且,時間也很緊迫了,好像隻剩兩個月左右。
蛇語並不太懂模板、拓印是代指什麼。但她由此知道,外界傳說的什麼“新位麵”,多半隻是子虛烏有。
或許雲端世界算是,但似乎並沒什麼特彆的奧妙。所有的奧妙,都是在羅南越來越紮實可靠的構形知識中,慢慢堆積出來。
初時,蛇語還有些彆樣想法,可隨著她踏足這個世界,隨著它破滅再生,敬畏較之前遠甚。
一個“手搓時空的存在”,要比一個“發現時空位麵的幸運兒”,強出不知幾何。
便是稱之為“神明”,也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