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組裝工作不停,沉默片刻,忽而輕聲道:「這才是常態吧。」
鹹竹一下子沒理解:「啥?」
「我是說,若遺傳種群真的上下同欲,代代相繼,青出於藍,無懈可擊,反倒不是遺傳種了。」
羅南並沒有和鹹竹去聊那些具體的事件,而是一下子抽象出來,做了個簡單結論:
「隻有這樣,才符合古神以億年計的漫長觀察過程中得出的結論,才更符合時光長河淘洗衝刷下的種種特征。」
鹹竹皺起眉頭:「你們這些學曆史的,好像總是越學越虛無,越搞越悲觀。」
羅南暗叫一聲「慚愧」,但這正是他想看到的鹹竹的反應,所以他繼續說下去:
「這恐怕也不可避免。」
「嗯?」
「研究宇宙文明史,尤其是接觸禮祭古字標準曆史文本,基本上,任何一位遺傳種的曆史研究者,麵對亙古以來,綿延不儘的古神史,以及自出現以來就再也沒有中斷過的新神史,再去對比生生滅滅、如風中燭火般的遺傳種文明史……總會是悲觀的。」
羅南自己還好,但他看到的那些相關領域論文,時不時就會有這麼個趨向。
鹹竹很不喜歡這種論調:「動不動就拿古神的視角來說事兒,那咱們天淵帝國從立國那一刻起,差不多也可以否掉了……反正是一日不如一日,指不定哪天就要沒。」
羅南沒有反駁,隻是微笑。
越是這樣,鹹竹越想著好好地教訓一下這「小孩子」:
「你彆以為我是當兵的,就不知道。什麼綿延不儘,什麼從未中斷……彆的不說,「前麵的」赤輪裂隙,埋了多少所謂新神?諸天神國一直在吹什麼「萬神殿」,可就這一回,差不多去掉百分之一吧?
「便是古神,「昧」這種死的早的不說了,就是天淵主宰……」
說到這兒,鹹竹言語卡頓了一下,大概是觸碰到了敏感話題之故。
他也不想再做這些疑似狡辯的爭論,就揮了揮手:「總之,像你這種年輕人,還不到能給大是大非大課題下結論的時候,就是下了,也就是拾前人牙慧。還不如就事論事,好好琢磨一下,當下這種局麵、這種爛仗,是怎麼折騰出來的。
「能把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捋明白,所謂的曆史才沒白學。」
羅南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主動引發這種務虛且水平糟爛的討論,不就是為了從鹹竹這邊獲得更多信息嗎?
所以,他緊接著就問:「那,您覺得,這種爛仗局麵,是怎麼折騰出來的?就隻是因為成本的問題嗎?」
「那自然不是……哈!」
鹹竹剛說了個開頭,就猛然醒悟,手裡的鋼棍從羅南眼前抽過去:「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小孩子」就喜歡聽奇談怪論,然後轉頭就找朋友去吹噓,多少麻煩禍事就是從這裡出來的。」
任鋼棍掃過,羅南眼睛都不眨一下,手中的組裝工作也還在繼續,答的更是自然:
「學曆史的,不就是收集、製造各種奇談怪論嗎?」
果然還是偏激帶刺的言論,更對鹹竹的胃口。
所以,鹹竹用「總算見到你小子真麵目笑了起來」的眼神,再打量他一番後,便是真的笑起來:
「方便你收集奇談怪論也沒什麼,反正這話,有些是我自己想的,但也有些是拾人牙慧,你注意鑒彆就行,以後寫論文什麼的,也可以做個引用。」
不等羅南回應,鹹竹便說出了他的一番道理:「說到底,這些成本上的考????????????????慮,還是籌備不足的緣故。想著攻破赤輪裂隙,當然很好,可這種事情,隻靠這幾百年的謀劃就夠了嗎?」
羅南脫口而出:「幾百年的謀劃還不夠嗎?」
想他在地球上,想搞一個一百五十年左右的百年序列都不好下手,到如今還在放出各種空氣,尋找一個契機。
像含光星係這邊,花幾百年去籌劃一場戰爭,根本想都不敢想。
但也隻是這脫口一句,回過神來羅南就苦笑:
「好像……還真不太夠。」
「是吧,你剛剛說古神、新神如何綿延不儘,如何從未中斷,我犟了幾句,那是狡辯。事實上兩邊的思維方式確實是天差地彆。幾百年……怎麼可能夠?」
羅南後麵就沒有說話了,隻聽鹹竹在那裡絮絮叨叨。
按照鹹竹的說法,「赤輪」二星門戰役,是一次「預謀已久」的大規模戰事。從它的設計思路看,甚至可能是幾個千年前,就躺在參謀部資料庫裡的經典方案之一,隻不過現在又拿出來用。
之所以講「預謀」而不說「籌備」,是因為真正開始準備的時間並不長,主要還是隨著冥殿下等一批強者崛起,看到了希望曙光,才又提上日程。
「可為什麼要這麼倉促提上日程呢?」
鹹竹向羅南提問。
羅南隻能是配合著問一句:「為什麼?」
「因為大家都頭腦發熱,因為大家都已經受夠了這個充斥了孽毒的魔窟,還有永無休止的「生存戰爭」,說白了大家都熬不住了。這種時候,任何一點兒所謂「希望」都會無限製放大的——就在彼此的腦補過程中。
「更何況,大家的希望,也就是冥殿下,還確實是位不世出的天才。」
鹹竹咧了咧嘴:「有這樣的天才當然好。可有些人非要迫不及待鼓噪著,說她也不比當年的湛和國主弱到哪裡去;說有她在,我們一定能夠斬破桎梏,重開新天;說苦日子終於到頭了,勝利就在眼前……
「你這種戰後出來的新世代我不清楚,當時,剛開戰的時候,包括我在內,可是有很多人都信了,深信不疑。」
羅南又一次想到了梁廬,想到了他意氣昂揚,說要攻破赤輪裂隙、深空魔眼,要「衝開諸天神國的枷鎖,重整疆域,再現榮光」……
當時的梁廬應該也是深信不疑吧。
那麼,事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