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這又是一次看人下菜碟兒的行為,起碼一部分是。
何閱音與“竹蜻蜓”關係密切,想來也具備類似的觀點立場。
像“安夏線”這樣的“激進”方案,應該比較合她的胃口。
羅南看何閱音,後者並沒有評價“妥當”與否,隻說:“安夏線的資料,各方過往商談的情況,我會儘快收集,第一批大約上午上班前就能送到。”
“哦,已經過了午夜了嗎?”
羅南沒有再提安夏線的事兒,而是話鋒再轉:“還有‘十三區’,有關這方麵的內容,閱音姐你看,在你們那邊,我的權限還能不能再升一下?”
他臉皮越發厚了,光明正大提要求:“知道該怎麼做是一回事兒,興趣點在哪兒是另一回事兒,不怕給你講,現在我還是對這個更感興趣些。”
何閱音終於失笑,也不多說,向羅南欠身,就此離開。
在她即將退出“夢境遊戲”之際,羅南還強調:“彆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啊。”
何閱音會如何去處理她那邊“十三區”情報分享權限的事兒,羅南就不去操心了。
可羅南也確實沒有開玩笑:“十三區”在哪兒,確實是個很有趣的問題。
“深藍世界”貌似是最理所當然的答案。
可這時候,羅南卻換了一種思路。
先不去考慮“十三區”,也不去琢磨更廣大的“深藍世界”,而是先向自己提問:
李維的能力邊界在哪兒?
要知道,李維已經在大力推進“偽神物化真種儀式”,而且七年前就能夠抗著“深藍世界”巡遊了。今年,通過在哈城那次未真正成形的圍攻、在雷池試驗場禁錮“野豬”耿懷的“時空泡拋投試驗”,羅南兩次與掌控了“深藍世界”的李維隔空對峙,感受那隻“慘白妖眼”的運化細節,隻覺得圓融謹嚴,毫無破綻。
由此可見,李維對“深藍世界”的掌控程度,已經非常深入。
這種情形下,若“十三區”真在“深藍世界”那邊,李維還尋不到確切位置,羅南怕是做夢都要笑醒,並立刻開始籌備“深入虎穴”的大計。
可是,李維應該被低估嗎?
相比之下,羅南倒寧願相信,是李維故意賣個破綻,等人踩坑。
而若再刨除掉“陰謀論”,那麼,更可能是“十三區”真的非常特殊,特殊到不在“深藍世界”的控製範圍內。
可如果真不在“深藍世界”,又會在哪兒?
地球,還是霧氣迷宮?
要麼就像“雲端世界”,隻是一個衝擊鋒麵,是時空框架和規則乾涉的臨時造物?
看何閱音提供的情報吧,幾乎條條都確證,必然有“中央星區”元素注入那裡。
可注入時間呢?是李維發現深藍世界之前,還是之後?
什麼來路?李維是否知道?
梁廬知道麼……爺爺、父親知道麼?
對於目前關閉的、連接中央星區的“窗口”,以及未來可能開啟的“星門”,又有怎樣的影響?
羅南搖頭,他很想再扒拉著資料,認真研究一番。
但理智告訴他,哪怕這份情報經過墨拉與何閱音兩人過手、補充、潤色,也還遠沒有到能夠涵蓋足夠線索的地步。他的情報收集工作是進行時而非完成時,過早深入思慮,倒可能給後麵造成知見障礙,更有可能對李維那邊造成誤判。
還要再等等。
羅南調整一下心緒,也退出了“夢境遊戲”。
春城西南火山區,夜色遮蔽了部分視覺,強化了其他的元素。
腥臭的硫化物氣味,變得更加濃烈,仿佛充斥空氣的每一個角落,讓人避無可避。
除此以外,地麵總感覺不是那麼硬實,好像隨著下方熔岩緩慢漂流……羅南不確定,這是真實的觸感,還是與本地時空持續不斷的長時間“談判”造成的錯覺。
與本地時空的“談判”其實是有進展的,特彆是上一輪“破魔”“除謬”之後,羅南排除了許多認知錯誤,以至於“大通意”的強勢表達,“口齒”就顯得清晰了些;另外,專程過來火神蟻巢穴,驅役、灑播到全球各地的“齧空菌”也逐漸歸位,帶來了更多細節。
“談判”就是這樣,交流乃至爭執就是彼此了解的過程,會收集到很多不一樣的信息。
一些時空架構細節,以前大家“合作愉快”時候,很容易就給略過了,現在上了“談判桌”,錙銖必較,沒事兒也給你找出事兒來。一些日常少見的極端情境時空波動,就顯得格外清晰,非常長見識。
而且和你虞我詐的人類社會談判不同,無論是羅南還是“本地時空”,都還是非常“真誠”的。
更形象點兒的說法,大約就是“本地時空”對羅南訴苦:
你就彆嚷嚷了,知道老子有多麼苦逼嗎?
時空是一株持續生長的大樹,目前整個宇宙大約還沒有哪個生靈見到它的枯榮循環。它還在持續生長,是由宇宙既定的底層規則,那似已不可逆的“慣性”來決定和主導。
地球本地時空隻是這株大樹上不起眼的枝椏。
對羅南這樣的時空構形研究者而言,時空無形卻可以感知,可以描述,還能扭曲改變——時空結構性質便是如此,隻是看作用規模和效率。
但要想再進一步,下探到宇宙底層規則層麵,就“時空何以為時空”“何以為當下時空”這類問題,多問上幾句,並獲得反饋,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大君、神明這個級彆或可為之。
至於底層規則的變動,自宇宙誕生以來,就隻有古神成就“淵區”“極域”的那一次。
麵對這類終極問題,生命層次決定一切,壁壘森嚴。
羅南之前距離“下探底層”還有相當一段距離,但自從他的宇宙大曆史造詣,由“看見光矢”躍升到“溯源追根”層麵後,借助“演化時空”這個明顯超綱的觀想時空大模型,已經能夠看到一些時空架構演化的脈絡,便依稀把握住了無形時空持續膨脹演化時,不變的底層規則……的映射。
這種映射,也就是幻想學派稱為“超構形”的那部分。
羅南並不清楚,這與“大君”“神明”的認知層次差距有多大,反正他自己還比較模糊。
這種視角趨向宏觀,好比一個學生,曾聽名師概括總結,麵對一類題目,應該將它劃歸到什麼題型,用什麼思路,印象是有了,偏偏具體解法沒記清楚。
可如今,長時間“談判”過程中,必須要聽“本地時空”喋喋不休“訴苦”,哪怕有時候走神,那邊也能來回反複,“傾訴”它與周邊位麵、其上承載的造物複雜的共生關係。
哪個比較省心,哪個專門搗亂,哪個堪比毒瘤……之類。
這就是宏觀視角逐漸趨近常態,轉化為具體細節的過程了。
當然,“本地時空”現在聽羅南的“大通意”表達,嫌他亂、嫌他多變,覺得無所適從;反過來,羅南聽“本地時空”的“傾訴”,也覺得是醉漢噫語,顛三倒四,十成能聽懂一成就不錯了。
雙方都還需要慢慢溝通適應,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具體公式和快捷運算方法是沒有的,隻能自己總結;中間聽錯了、理解錯了、計算錯了,“談判”雙方還要拍桌子;當然,也可能將誤會積攢下去,造成更多錯謬,增加羅南未來“破魔”“除謬”的難度……
不管如何,與本地時空的“溝通談判”機製,已經上了正軌。
羅南漸漸具備了一個“類時空”的視角,宏觀的框架,具體的變化,交互映照,互為參考。
如此專注傾聽、交流之下,時間過得極快,轉眼又是一夜過去。
日頭與山峰那邊的薄霧一道兒,朦朦升起,鋪過來大片透光紗幕。
“本地時空”仍在羅南耳畔竊竊私語,從太陽係運轉蕩開的微弱時空細波,聊到磁光雲母存在對地月係結構影響,還有霧氣迷宮卡得它腰疼,深藍世界在它頸後吹冷風之類……絮絮叨叨,無休無止。
明明天漸漸亮了,羅南卻是忍不住打了個嗬欠。
也是此刻,手環震動,有人聯係他。
有淩晨何閱音的預告,羅南還以為是她發過來“安夏線”的資料,正感歎果然守時,卻不想跳出的界麵顯示,竟是文慧蘭。
這位新招攬的女士,倒是很習慣主動聯係。
羅南接通,才知那邊是來“交作業”的。
就是上回羅南安排她寫“維生資源和生存空間高度緊張”之類的論文,準備用到巔峰會議上。
也就是隔了個周末……當然,隻是大綱,算是開題報告。
這樣也更合理。
嘖,這工作態度!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墨拉且看看吧,羞也不羞?
羅南隨便翻了翻,哪怕是大綱,內容上已經頗為詳實了,最重要是方向清晰,沒有走樣。
他暫時也找不出什麼毛病,就先擱下,卻是想到文慧蘭在“偽·靈魂教團”的特殊地位,順口問了一句:“關於‘十三區’,有什麼新消息嗎?”
“暫時沒有。”
“屠格呢?”
“……也沒有。”
“有什麼新想法,可以及時溝通,像‘瘋人院’的那樣的線索就很好。”
羅南想到這個,就不免誇文慧蘭一句。能夠從正常輪換的“專業礦工”裡麵,分出精神障礙患者這一支,切入角度當真清奇,而且也確實有些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