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移民們在這片土地上開始的第一天。
木梆敲打的聲音喚醒了這個清晨,頂著入骨的寒意,人們紛紛從擁擠又溫暖的帳篷中鑽了出來,呼吸間帶上了白氣,忙碌了大半夜的成果此時清楚地呈現在人們眼前。軍綠色的帳篷占據了山坡的一半麵積,從在高一點的地勢俯視下來,就像一夜之間忽然出現了一個軍綠色的村莊。不過5000左右的人口,在許多地方已經要算是鎮的規模了。
從帳篷湧出之後顯得無序的人流在指引下分成了幾股,被各自部族的首領或者長老集合了起來——在之前的旅程中,無論遺族還是其他部族,哪怕是最不願合群的塔山族,也已經習慣了這種召集方式。雖然有人抱怨已經落地了卻還不能儘情休息,但個彆的懶漢得到的隻有鄙視而已TXT下載。生存的困境就在眼前,逼著人們不得不時刻打起精神。
不出預料地,各種工作又分配了下來。沒有一個部族例外,男人去狩獵,婦女去收集長度合適的茅草,編製草氈,老人和孩子要麼打草繩要麼去撿拾樹枝,按照分工排定吃飯的次序之後,這些語言不同,發色也不同的人們在同一個意誌的指揮下,各自分頭忙碌了起來。
看著眼前逐漸顯現出秩序的人群,剛剛將任務分配下去的塔山族長忽然感到了某種不安。
他的部族有700多人,人數在這批遷移的部族中排位第三。在得到赫梅斯將要參與一場規模龐大的戰爭,因而從他們這些邊緣部族中抽取兵源和建奴的消息之後,和被殘酷的貴族這樣耗死在洛伊斯山的嚴冬中相比,這位白發棕膚的族長幾乎是立即同意了遺族提出的建議,與其他部族一起集體遷移。說起來他們還是最早出發的那一批人。和遺族不同的是,定居在更深的山林之地的他們選擇了讓是所有的人一起上路,而在到達龍之脊前大半個月裡,已經有27個人在行程中死去了。雖然知道死去的人要麼是身體虛弱,年紀太大或者太小,但不斷目睹親人死去的族人們止不住悲哀和悲觀的情緒。漸漸地,質疑這次遷移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直到這個部族到達龍之脊,遇到了遺族的翻山眾,從他們口中得到了更多關於赫梅斯的動向,部族中不安的情緒才平息了一些。但是對龍之脊本身的恐懼又漸漸蔓延起來。
恐懼是無法被說服的。塔山族長已經感到快要焦頭爛額,他知道要儘快通過龍之脊的方式隻有這一種,將過冬必須要做的準備時間算進去,他們其實一天也拖不起,但塔山族長對族人的恐懼束手無策——因為不僅他們,他也害怕那條漫長的,不見天日的通道。那段時間真是塔山族長並不算短的人生中最難熬的經曆。
但在最後的時刻,術師隨著遺族的大部隊一起來到了,將其他的部族都對比了下去——雖說遺族在體力上有優勢,帶著那麼多年老的族人和嬰孩仍然是很大的負擔,不必說他們在之前的損失比任何一個部族都大得多,但他們居然沒有損失一個人!遺族人都說是術師的作用,不過對居住在洛伊斯中的這些少數民族來說,法師確實是個稀罕物,每個人一生中也總有機會見到那麼一兩次,然而和一位力量天賦者相處——這可是幾輩子都沒有發生過的!
不相信是本能的反應,如果哪種“術師”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與這些邊緣民族合作,遺族也是機會最少的,這是一百多年來不斷積累的某種法則決定的。當塔克拉和韓德前去鬨事的時候,塔山族長也帶著被愚弄的惱火跟了過去,什麼時候了,這些遺族還敢相信一個外來的騙子?!
看到那頭光滑的黑發和近於純黑色的雙眼之後,塔山族長的惱怒和譏諷就像忽然被澆了一頭的冷水。然後外表溫和的術師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馴服了塔克拉,不僅如此,他在此後展現了更多收服他們的手段。外表怪異的強弓,即使一絲光也無依舊能視物的夜探工具,會從一個銀色的凹窩中射出明亮光芒的金屬棍子,鋒利並且用途繁多的鏟子,極其纖細卻拉不斷的線,還有至今令許多人難以忘懷的,名為糖果的美好食物,如此種種。沒有人知道術師原本將這些神奇的煉金產物藏在哪裡,人們隻知道,當需要的時候,他總能拿出正好派上用場的東西。術師和他那些工具帶來的驚奇幾乎完全將族人的恐懼驅趕到了一邊,而此後發生的各種驚險狀況則證實,術師在出發前作的保證確實毫無虛假,在大部分人看來,結果甚至比想象的還好得多。
術師的大部分工具都由遺族掌握著,但即使是最陰暗的人也要承認,遺族在彙合之後為整個群體作出的貢獻當得起這種優待。而術師加入遺族的過程塔山族長也聽說了,然後感到十分莫名,他不太明白術師想從他們這裡得到什麼,因為術師的付出如此巨大,給予了庇護和便利是這些少數民族從未想象過的,他不可能對他們完全不要求回報,除非他是哪位慈悲的神,因為看到了這些人類所受的痛苦,從而化身來到這個世界上幫助他們。不過生存的殘酷早已讓塔山族長放棄了幻想。
然後直到今天早上,塔山族長才隱隱猜出了一點東西。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術師已經在這支組成複雜的隊伍中形成了他的權威。他此前作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改善了這支隊伍的處境,因此在各個部族的人們並不複雜的腦子裡形成了一種慣性,凡是術師的做法都是正確的,凡是術師的要求都應該達成。雖然矛盾依舊存在於各個部族之間,但是隻要是從術師那兒傳達下來的要求,塔山的男人就能和多羅羅的獵手結伴去打獵,納蘭的女人也可以容忍塔克小女孩刺眼的腦袋在自己附近晃動。
這是從未有過的局麵。部族的族長和長老的權力正在日漸削弱,連塔山族長都是在今天早上才發現,在第一次從遺族那兒接到術師的命令時,他還在心中有過一些不滿和疑惑,而今天早上,他不僅毫不猶豫地轉達了術師的要求,在族裡有人抱怨為何不能再休息一會的時候,塔山族長毫不猶豫地嗬斥了他,並且警告這個憊懶的族人絕對不許拖人後腿,讓部族丟臉。
塔山族長的心中自己的部族仍然是第一位的,但是他正在習慣被另一個人指揮,那個人告訴他和他的部族應該做什麼,怎麼做,通過集體的協作,將他們的勞動變成整個群體的利益。他們就像森林裡的蟻群,在唯一一個王者的指揮下忙忙碌碌。
……如果這樣下去,在不久之後的未來,他們這些人會變成什麼樣?
在晨風中打了個寒噤,塔山族長來到了遺族聚集的地方,然後在人群中原術師護衛團的一個成員,他和他的同伴正在將伐下來的樹木削去樹皮,然後將它們鋸成一塊塊的木板。這顯而易見又是術師哪個計劃的一部分,塔山族長對術師的計劃從來沒有猜對過,這次就不再浪費精神了,他走上前去,詢問那個全身散著熱氣的中年遺族男子,“南客,你知道術師在哪裡?”
南客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塔山族長,你找術師做什麼?”
“……我有事想問他。”
“如果不是特彆要緊的事,你可以找南山族長或者黎洪首領吧?”南客語速緩慢地說,在塔山族長臉色改變之前,他終於說道,“術師帶著一批人去‘勘察’地形,尋找定居的地方了。”
“……”塔山族長猶豫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