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部族聯盟遷移到薩德原地的第十六天,也就是雲深說出某句斷言的第十五天夜晚,自北而下的寒潮終於席卷而至。
風聲持續了一個晚上。第二天的清晨來到的時候,彤雲已經密布了天空,乾冷的大風從土地的這一頭吹過那一頭,凜冽如刀。有經驗的老人裹著柔軟厚實的珊瑚絨袍子,對準備開始這一天的各種勞動的族人念叨著初雪恐怕就是這兩天了。
“這是當然的,術師不是已經說過了麼?”有人說。
雖然氣壓計的表現已經提前預告了冷空氣的來到,但天氣的變化居然和雲深當初的“預言”一致,連他本人都感到有些意外。私心來說,他是希望這場雪來得再遲一點的,初雪如約而至讓他在整個群體中的威信再度提高,不過這種效果他已經完全不需要了。
驟降至0-3°的氣溫對普通人來說是很難捱的,雲深從地球那邊調運過來的大批珊瑚絨布料經過塔山族婦女的裁剪,在短時間內完成的無袖短打作為工作服很受歡迎。不過當身邊環繞著毫不在意地把手臂和半個肩膀坦露在外的遺族男性,已經扛不住而穿上棉衣的雲深行走在各個工地間的時候,原本就引人注目的他變得醒目。察覺到人們關心的視線,在很多地方大而化之的雲深在最初的時候也感到有些窘迫,不過被看多了他也就習慣了,畢竟體質這類差距確實是技術也無法改變的。
同時進行的數個工程中,除了煉鐵熔爐的建設尤其受到雲深關注之外,集體宿舍的進展也很快。
土木工程在規劃的時候看起來是很複雜,一疊圖紙拿出來,能讓人看到眼睛疼。但隻要分工明確,統籌恰當,即使是沒有學習過相關技能的普通人,也能通過合作達到很高的效率。而在有些單純人力難以應對的地方,機械可以取代工匠的作用。
因應現實的需要,雲深對伐木場的車床進行了幾次改良,在增加了許多零件之後,水力車床已經變得頗為複雜,也不再僅僅用於片開木材或者刨光板麵這樣單純的工作。生鐵爐子完成了,原先的車床床身也從木板換成了鑄鐵,厚重的獸皮切割成塊後縫合成皮帶,經由木滾輪的傳動將木材流水般送向安裝了卡盤和多種刀具的車床,負責控製車床的人隻要扳開開關,將高速轉動的刀具推到指定位置,就能將它們相當快速地加工成符合需求的板材。
流水線的效率是最熟練的木匠也無法達到的。堆積成山的板材沒有放在露天晾乾,經過簡單的尺寸驗收,它們都被送到了已經林立了150根立柱的集體宿舍工地上。粗壯的地梁和高大的立柱榫接起來,除了立柱基部的硬化,地梁部分都以半埋入地下的石料分段承托,100個遺族精壯男子隻工作了一天,就把第一層的地梁結構安裝完畢。
立柱的地麵高度有6.5米,為了安裝第二層的橫梁,現場臨時安裝了一座滑輪吊車,雖然看起來頗為簡陋,但雲深設計的這架吊車不僅能把沉重的木梁吊上數米高的空中,還能應對需要,由人力推動來改變吊臂的方向。在砰砰砰的大錘敲擊聲中,數百根來自地球的無縫鋼管也運至工地,在範天瀾的指揮下,人們用套件將這些兩頭刻有螺紋的鋼管連接起來,照著雲深的設計圖以一種相當複雜的結構固定在方格形狀的地梁上。
在那些麻煩的金屬管道鋪設完畢之後,另一批工人搬來還散發著新鮮木質香氣的板材,將它們一塊塊地鋪裝在嵌入柵欄狀木條的地梁上。
在材料供應充足的情況下,雖然1300多平米占地麵積的規模看起來頗為龐大,但本質還是工程板房的臨時集體宿舍建造速度是很快的。尤其是為了日後拆卸方便,板材沒有用釘子和木隼固定在地梁上,人們隻需要把一塊塊的長方形木板在方格狀的底座上沿著下凹線排列好,然後用矽藻土填補空隙就算完成了,可以說是沒有任何技術要求的工作。但在120個人的合力勞作下,第一層隻花了一天時間就完成了地板的鋪裝。
接著是牆板的安裝。上下相對的橫梁上早已開有凹槽,3米長度的牆板隻要上下楔進去,推動它們拚合起來,外牆用兩兩相交的木條完成x形的穩固結構,然後用矽藻土塗抹厚厚的一層。內部的隔間結構也是同理,隻是不需要塗抹土層而已。
為了完成這棟雲深眼中的簡易房,在降溫之前就結束了捕魚任務的塔克拉和從伐木場過來的韓德拚合成了一個工程大隊,兩位族長在首次合作中都表現出了與其地位相符的成人氣度(也許對塔克拉來說更重要的是有範天瀾這個總監工的彈壓)。從一開始的不知從何下手到後來的恍然大悟,總計600人的建設大隊花了6天時間,總算建成了這棟對大多數人來說堪稱豪華彆墅的木製集體宿舍的上下兩層。雖然還有半層還未完成,屋頂所需的陶瓦也沒出窯,甚至刷上去的外牆矽藻土壁也沒有完全乾燥,不過要入住卻沒有太大的問題了。
初雪隻下了一天半就結束了,薄薄的一層白雪早已在忙碌的人們腳下變成了冰冷的泥濘。踩著潮濕的地麵,入骨的寒意從人們的腳底直傳而上,在雪化的時候,站久了手腳都會發痛,但正在空地上排隊的人們臉上卻是興奮到有些飄渺的表情。雖然這棟乳黃色外牆的建築是在所有人的眼前建造起來的,構成它的材料也是由無數人力準備完成的,但也許是被那種跟春季植物生長一樣迅猛的建成速度驚嚇到了,即使昨晚已經被各隊隊長和組長通知過了今天移居的事,大多數人還是有種身處夢境的恍惚感。
參加了小夜班學習的少年少女們拿著寫有數字的紙牌在集合起來的隊伍中跑來跑去,他們是領隊,負責把自己名下的隊伍在被唱名的時候帶到已經分配好的宿舍中。20天之前似乎也有類似的場景,那時候茫然地等待著術師安排的人們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隻不過過了20天,他們的生活居然會是眼下這種模樣。
作為傷員中恢複得最快的人之一,聞風在能自由活動之後就向南山要求加入勞動,不過他的工作是跟泥水打交道,把粘土通過一種基座變成一段段的粗大管子。這棟“集體宿舍”的建造工地就在他每天午休和收工的必經之路上,每次經過時,他都親眼見證著這棟建築的進展。見識到這種飛速進程已經讓人很難淡定,當他真正走進來,撫摸著光滑的木板牆壁,看著懸掛在各條走道上的宿舍結構示意圖,仰視著那些複雜的躍層結構和錯落分布的巨大窗戶的時候,聞風再次由衷地對那位黑發的術師感到了敬服。
用木板隔起來的單間宿舍其實不怎麼寬裕,除了有孩子的家庭可以居住在小房間裡之外,其他人多數還是要8到10個人分享一個較大的空間。但是跟大通鋪的帳篷比起來,這種類似一元公寓的空間已經算得上高大寬敞。隻是內部結構實在複雜,從外牆來看隻有兩層,但用木梯連接的躍層結構卻在6米的高度中做出了4層總計19個平麵的樓層,不僅空間在視覺上顯得更為開闊高挑,密密麻麻的格子間也產生了一種不規則中的規則美感,采光當然更為便利。當然,這種結構也把撂下大話說要接手這個任務的塔克拉折磨得簡直要吐血。他能和韓德合作得如此默契,至少有一個原因是兩者在這個工程中受的苦都一樣,同為難友當然很容易產生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