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總是事實說話更有力(1 / 2)

拖船一路以緩慢的速度前進,對這條勉勉強強稱之為船的承載工具上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在河上航行是非常新奇的體驗,隻隔著一層奇妙的透明布匹,人的視野幾乎不受阻攔,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是深碧色的浩蕩水流,隻要伸手就能摸得到,深邃的顏色和無休止的流動吸引著人的視線,要是看得太久,有些人還會產生一頭栽進去的錯覺全文。不必要的驚慌發生過幾次之後,所有人都老實地麵朝裡蹲著了。

這次航行奇妙的地方很多,在這些經過三個多月終於得幸回歸的各族族人雖然不被允許在拖船上走動,不過被當做船篷防水又防風的透明布匹,上船之後分發到每個人手中的嘩啦啦作響,薄如蟬翼卻能夠維持身體溫度的神秘布料,還有從最前方傳來仿佛無休止的突突聲,這些神奇的事物分走了他們的注意力,酷寒也變得沒那麼難捱了。如果足夠有心,他們還會發現,雖然承載著四百多個營養不良卻仍舊是成年的男子,這些木排入水並不特彆深,就像底下還有什麼東西在承托著一樣。

而在這段旅途中被提得最多的,就是“術師”。

在那些隻有麵孔還算熟悉,其他地方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的同族青年口中,這些人大概都知道了這些都是那位神明般出現的術師所給予的。他有山一樣的威嚴,水一樣的慈悲,如同無儘星空一樣的智慧,他不僅把在困頓和恐懼中的人們組織了起來,讓瀕於絕境的各部族重獲新生,還無私地將那些來自天上的技巧傳授下去,指引他們實現一個又一個的奇跡。

這些快要變成俗稱虔信者的年輕人的宣傳大多數人聽是聽了,但在他們的見聞中,巴蘭克領的城市對這些和祖輩一樣居住在洛伊斯山脈的部族來說已經是此生僅見的繁華之地,寬闊的街道,整齊的房屋,遠遠望見的熱鬨市場,還有在街道上行走的發色和服飾各異,衣裝整潔的居民,這些場景讓他們知道了人類另一種理性和繁榮的聚落形式。那位強大的術師大人再怎麼厲害,也不會用他的力量去做粗鄙的力氣活,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裡他們能實現的,應該不可能超過一個建立時間已經超過一百年的城市吧?

雖然沒有那些令人痛苦的原因,他們一生也不會離開自己的部族,那段時間的生活是困苦的,卻又彷如夢境。在被租借出去為一些貴族或者商人乾活的時候,他們對人類能夠擁有的奢靡生活也算是有了見識,被安置在蒂塔騎士團附近,他們在能夠離開群居的倉庫時,抬頭還能看見時不時飛過天空的巨大飛行獸,天氣晴好的時候,甚至可以望見翼蜥身上鱗片反射的彩光和龍騎兵鎧甲上的花紋。

還在部族的時候生存也很艱難,不過至少還擁有生命的自由,然而這種相對的自由在絕對的強力之下比鳥的蛋殼更脆弱。這段時間輾轉顛沛,這些人在未知旅途上耗費的時間已經快要趕上他們被奴役的長度,被同族欣喜地告知他們可以回到新的土地上,在能夠腳踏實地之前,大部分人還是無法安定下來——擁有權力和力量的人對弱者的壓榨淩迫,他們在這短短幾個月的遭遇中,所受到的已經超過了此前人生的所有積累,而“術師”在這些青年的言辭中,更是淩駕於那些人的高貴人物。

範天瀾和塔克拉都不會特地去注意這些心理,對他們來說,那些狂熱的言辭都毫無必要,信或不信,那個人都是這樣地存在著,已經創造的不會消失,已經積累的也不會倒退。

氣溫的逐步下降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趟旅程也接近了它的終點。最先進入視野的是十五米高的磚窯煙囪,它從沿岸的樹林之上聳出,煙口冒出的煙氣被夾雪的北風推移四散,如同一座道標。然後出現在人們視線中的是在高塔頂端穩定轉動的風車,原本蹲在木排上的人們紛紛直起身,抬頭望向那四片巨大的風翼。

更多的建築逐次出現,守在每一塊木排上的護衛隊青年帶著幾分驕傲和雀躍地開始介紹,那根會冒煙的柱子下麵就是磚窯,在磚窯附近露出弧頂大小不一的建築則會生產陶器,灰泥還有其他材料;隔著一段距離,頂上有大葉片在轉動的高塔其實是巨大的水罐,術師就是從存儲在裡麵的水中抽取力量驅動他創造的奇妙機械,甚至經過某種轉換之後,這種力量還能夠點燃數一串串的人造月亮,在黑色的夜晚給人們帶來光明;水罐下那些棱角分明的建築是供給跟隨術師的學徒們使用的,不僅那些機械位於其中,甚至術師也生活在那個地方;在工房背後露出一角的巨大建築,則生活著所有部族的族人……而這一切,都是術師帶領著他們完成的。

勉力承載著四百多人的拖船順流而下,守在船頭緊盯方向的人停下了發動機,機器運作的噪音消失,水底下的槳片也不再轉動,船行的速度變得非常緩慢,待到他們終於接近臨時碼頭,早已等候在岸上的人紛紛拋出飛石索,勾住木排間的牽引帶之後將拖船拉向岸邊。在護衛隊的催促下,這四百零七個被抓了壯丁,連他們自己都不曾奢望過能夠再見親人的男人們帶著夢幻的表情一一走上了岸。

地上的積雪厚度已經超過小腿,河岸邊也結起了薄冰,雖然雪已經停了,氣溫卻已達零下十五度,這種天氣實在不宜在外久留,沿著被清理出來的平整道路,這數百人被黎洪帶領著離開簡造的碼頭,走過他們所見的一座座高大結實,有些還發出隆隆轟響和刺耳切削聲的奇特建築。凍氣撲麵而來,所有露在保溫毯外的皮膚都如同被利刃刮削,這裡和摩比斯山穀相隔不過兩百公裡,溫度卻在這段路程中直降了十度左右,如果不是在出發之前就做好的措施,這些好不容易回來的人大部分都要在路上被嚴重凍傷。

龐大的庇護所就在麵前,雖然外觀樸素,不過這棟集體宿舍的麵積幾乎是蒂塔騎士團官邸主樓的三倍大小,在離此不遠的地方,另一棟在陰沉的天空下也仿佛在反光的美麗建築已經呈現出完整的品字形。

“快進去快進去,彆看了,以後有的是機會給你們看,待在這裡你們是想被凍死嗎?!”

負責引領的人用帶著些顫音的聲音叫道,把顧著四望而緩下腳步的人推了一把。

四層玻璃的宿舍大門隻開了一半,迎麵灌入的寒風讓門邊的人抖了個冷顫,對縮著身體紛紛湧入第一層大廳的歸人來說,卻像是一步從嚴冬跨入了暖春。

三台鍋爐日夜運轉,源源不絕的暖氣通過地熱管道通向在一周之內又進行了不少增改的集體宿舍,近千人力用一個月的時間積累起來的煤炭除了供應鐵爐的運作,也保證了供熱係統循環無虞,環列在各邊牆壁和天花板上的玻璃窗也換成了雙層的強化玻璃,儘量兼顧照明和保暖,在現有條件下,這確實是一棟充分顯現了設計者智慧和建設者努力的建築。

錯落分布的躍層空間即使已經在此居住了一段時間的人也會感到複雜,對初次見識的人來說,眼前令人眼花繚亂的一切都如同夢境,隻有站在對麵那些焦灼渴盼的眼神是真實的最新章節。淡淡的天光從在頂層排列成行的天窗上投下,大門在最後一個進入的人背後合上,寒風立時止息,環旋的氣流讓拓寬過的大廳溫度逐步回升。早已等候在此的各人親族擁了上去,在每一張憔悴而激動的麵孔中尋找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帶淚的歡樂喧鬨響徹整個空間,連接各個躍層的走道上也站滿了人,他們觀望著腳下的情景,孩子們在嘰嘰喳喳地討論,成人和老人們同樣地欣喜著或者歎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歸來,已經有四十七人永遠埋骨異鄉,其中遺族二十八人。

雲深剛剛從增建工地上離開,從角落的小門借道而來的他手裡還拿著安全帽,看著擁堵在大廳中的人群,他停下了腳步,跟隨在他身邊的技工學徒和其他人也停了下來。

“這樣算是暫時不用操心了。”南山欣慰地歎了口氣,說道。

雲深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擔當此次接應和護衛任務的青年在進入大廳後就自覺散到了兩側,站在附近走廊上的雲深幾乎是立即就被他們發現了。

“術師!”

“術師!”

連在大廳另一端的護衛隊成員也跟著擠到了這邊,看著擁到麵前的年輕人們興奮的麵孔,雲深也笑了起來。

“大家都平安無事地回來了。”他說。

“路上很順利!”

“船也沒出問題!”

“沒有人凍傷!”

“遇到的障礙都被隊長他們解決了!”

雲深專注地聽著他們情緒高昂的報告,塔克拉從人牆中硬擠進來,一步就突入了其他人默契之下留出的距離,還不忘抱怨,“為什麼你的身邊總是那麼多男人!”

“……”雲深頓了一下,這種話不知為何聽起來有點詭異。

幾十道視線一根根地紮過來,塔克拉繼續視若無睹,他看著雲深無奈微笑的麵孔,細長的眉眼也彎了起來,“我們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們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我在這裡的工作很順利……”

“那真是有點可惜啊。”塔克拉小聲說。

雲深當做沒聽到這句話,用溫和的語氣繼續說道,“關於你們在路上遇到的一些意外狀況,在吃完飯之後,你和天瀾過來跟我說一說吧。”

塔克拉的爭勝之心忽然產生,“這件事我來就可以了!”

“塔塔,”雲深目光柔和地看著他,“我是要看書麵報告的。”

塔克族沒有完整的文字體係,雲深每周五次的夜間授課塔克拉也去湊過熱鬨,雖然他也相當聰明,不過不感興趣的東西就拋到一邊的性格讓他“偏科”得厲害,至於所謂的書麵報告……哪怕在中央帝國,這種工作也是要七級以上的文官才能勝任的。

韓德已經習慣塔克拉在雲深麵前敗退的日常景象,看著堵在前方的護衛隊成員和他們背後還遠遠不到散去時刻的人群,他轉頭對雲深說道,“術師,擋在前麵的人太多了。”

“不要緊,我從靠牆的地方過去。”雲深說。

這是一種過於平常以至於令人有些無力的態度,韓德剛想說點什麼,雲深抬腕看了看時間,然後抬頭笑道,“已經快要正午了,為了終於歸來的各族同胞,也為了順利完成這次任務的各位,今天的午餐和晚餐都有加菜,這時候快要開飯了,大家不如先去吃飯吧,然後好好休息。因為天氣惡劣,一些工作也中止了,想做什麼都可以慢慢來。”

原先因為韓德的話而很不好意思地讓開的護衛隊成員這時候更尷尬了——雲深還沒說完,有人的肚子就響了起來。溫室現在還沒有正式的產出,僅僅靠著雲深轉移過來的馬鈴薯和蘿卜白菜,加上肉乾之類的補充,還留在這裡的時候還能勉強飽足,帶出去的乾糧就有點窘迫了,尤其是歸程上,他們吃的也不過是和那些同族一樣的熱燙肉湯,這種東西真是喝多少都不夠填的。

剛剛肚子發出不小聲響的護衛隊成員吭哧了兩聲,“術師……您要回去的話,我們來給你讓路吧!”

他們已經讓出了一條通路,所以這句話是另一種意思,雲深笑了笑,“不用這樣。塔塔,你跟我一起走吧。”

雖然已經拆去一些房間使門口大廳的活動範圍更廣,不過歸來的人連同他們的親族加起來恐怕要上千了,急切的慰問和歡欣的淚水,濃烈的人類感情形成的強烈氛圍籠罩著這個本來頗為寬敞的空間,即使被人強硬地推開,也沒有多少人注意到走在彩發族長內側那位黑發黑眼的青年。

在塔克拉毫不客氣的開路手段下,雲深算是比較順利地來到了門口,一手搭在門把上,塔克拉暫停了動作,轉頭看著他越來越熟悉的俊秀麵孔,那雙接近純黑的雙瞳如同無儘夜空,從無失措和慌亂在其中閃爍,明明看起來是如此柔和無害,卻不會有人質疑他的鋒利和強大。

“我不太明白,‘術師’這個稱號——”

當——當——當——

從頭頂傳來的響亮鐘聲打斷了塔克拉的話,塔克拉一臉不爽地抬頭看著頂上通過一個小裝置宣告飯時開始的鐵鐘,“算了,我過去再問!”

一個剛剛聽完範天瀾指示的遺族青年小跑著穿過被忽然響起的鐘聲震住的人群,範天瀾虛掩住的大衣領口有一團圓鼓鼓的東西拱動了一下,然後一個頭頂上搖晃著一根綠毛的幼兒腦袋從他黑色的外套中探了出來。範天瀾抬起視線,看向站在鐘聲之下那個不容錯認的身影。

塔克拉給雲深推開這扇沉重大門的動作停了下來。鐘聲的餘韻還在空氣中殘留,從幾乎完全透明的大門看出去,冷酷的鐵灰色天空上,一個巨大的身影從雲層之上降下,無法估量的翼展揮動間推動流雲又隨即隱沒,一個明亮的白色裂口出現在成塊的天幕中,一絲僥幸的陽光從縫隙中漏下,輕輕地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黑發的青年在光之中抬起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非常對不起,我都不知道這章被抽掉了!

昨晚匆匆忙忙更文連留言也沒看,這樣子真的很對不起大家……我這個星期會努力補償的,請隨便罵我吧……真的很抱歉,淚奔~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