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移民的住地中,已經是二月末了,天氣和一個月之前可以說沒有差彆。
溫度計顯示的數字一直在一個微小的區間浮動,室外的空氣仍然冷得能凍掉人的鼻子,過冬前儲備的像小山一樣高的煤堆早已不見那高挺的弧度,隻在雪堆中露出星星點點的黑色,取煤的人將硬結的雪塊敲開,把煤一趟趟地用雪橇拉到鐵工房旁的半地下鍋爐室裡。
爐火幾乎日夜不休,通過堪稱嚴苛的標準檢驗的成套鎧甲被抹上油脂,亮晶晶地裝進用乾燥的樹葉內墊的箱子裡;葉片已見缺損的風車還在水塔頂端吱呀吱呀地轉動,間中響起提水上塔的大桶將水倒入塔內的嘩啦聲,機械工房中的車床切削聲漸少,叮叮當當的各種敲擊聲多了起來。生活平穩,秩序,按部就班,卻又像溫室裡的已經長出淺綠色真葉的小豆苗一樣,有種清晰的活力。
宿舍裡又增加了一些設施,這個外出極為不便的季節,也有一些手工的小工作分配下來,跟春夏秋相比已經算得上相當清閒,而且由於無須為食物和寒冷憂慮,生活甚至可以說是舒適的。有些人在這段時間裡長胖了一些,也有一些人反而生起了病。在術師的吩咐下,大廳的牆壁和附近地麵上多了一些木造的小東西,見過示範後,人們才知道這些木杠,梯子和拉環是為了讓他們活動身體而設置的 ,雖說利用率其實不怎麼高。對這些玩意青睞的是些好奇的年輕人,沒有任何人的指引,他們也能在這些簡易到了極點的運動設施上玩出自己的花樣。
從每天清晨開始到夜晚,宿舍裡總是熱鬨的,因為空間並不寬敞,好動的孩子們能夠活動的場所也不過那幾個,而術師又對他們相當寬容照顧,在樓梯上和大廳裡玩耍的小孩子吵吵嚷嚷,不被警告就不會特意收斂,隻有每天固定的某個時刻來到,他們才會無需大人召喚,自己就安安靜靜坐下來。雲深將電視放過來,是想用這種方式代替一部分的啟蒙,順便為不得不禁足在這裡的人們提供一點樂趣,他從來沒有經曆過那些娛樂極其匱乏的年代,自然也預計不到這個在他看來十分普通的措施給人們造成的影響力——每天短暫的放映時間一到,唯一可供觀看的大廳就會擁擠得連他都擠不進去,以至於電視的懸掛位置被一再提高,如今已經快要觸到第一層的樓板了。
隨著播放的時間變長,雲深揀選過來的影視材料也豐富了不少。興趣是最好的教師這句話是老生常談,而老生常談往往被證明才是普世價值。在集體宿舍裡5歲以上的孩子把兒歌唱得每個人的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之後,成年人們也多多少少學會了幾個常用詞句,雲深在給少年組和青年組講課時,也可以加入一些這個世界的語言中沒有對應存在的詞彙。
“出芽率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七,”雲深俯身摸了摸從覆膜下冒出頭的苗葉,“沒發現什麼病害吧?”
“這個是沒有的,術師。”負責管理溫室的山丁說。
雲深直起身,看著向兩側延伸而去的苗床,這些剛剛萌發的紅薯幼苗數以萬計,將在春季日溫穩定在15度以上之後開始規模種植,這種耐貧瘠易管理的高產作物,和馬鈴薯一樣是今年糧食生產的主力品種。
“那些黑牛的狀況如何?”雲深問。
“就是草料有點不太夠,其他也很好。”山丁說。
“給它們穿上去的鼻環沒有感染?”
“沒有,術師。隻是現在不太好馴……”
“那也是急不來的事,”雲深說,“我對這方麵不太了解,不知道能不能先帶出來幾頭?”
農具的製造不算太困難,在機械化作業完全是個妄想的情況下,該如何馴熟那些從撒謝爾帶回的黑牛,使它們成為勞作助力就成了一個問題。純人力用於開荒尚可,不過耕地和犁田沒有畜力到底有多難,雲深在入冬之前已經見識到了。
“關於這個,其實……”
正在說話間,一名遺族青年忽然小跑入溫室,臂上的布條說明了他今天輪值的身份,旁人給他讓開了通道,雲深看著他來到自己的麵前,聽完他有些急切的報告後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好久不見了,術師。”解下厚厚的狐皮鬥篷,有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冰藍色雙瞳的狼人將它遞給侍立在旁的一名遺族青年。
“在單調乏味的季節居然能迎來您的到訪真是榮幸。歡迎您來到這塊新土地上,冰山閣下。”在住所兼辦公室的房間裡,雲深對突然造訪的客人微笑道,他沒有坐在桌後,而是讓人搬出了幾張椅子。他看了一眼端坐在另一邊青灰色毛發的狼人,“布拉蘭先生也來了,讓人有些意外啊。”
布拉蘭給雲深回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我隻是一個隨行的閒人。”然後就把視線移到周邊擺放得密密麻麻的書架上了。
“此地打擾,是因為我們遇到了一些小問題。”修摩爾說,隨即非常直接地向雲深說明了一下撒謝爾的通訊石是如何完蛋的。他的態度是如此坦蕩,在彆人身上可能顯得愚蠢無比的錯誤似乎也變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而在聽完他的請求之後,雲深沉吟了一會。
“關於這方麵,抱歉,閣下,我從來沒有學過通訊石的做法。”他對修摩爾說。
修摩爾顯然沒預料到這一點,在斯卡向藥師保證的時候,連他都以為通訊石的製造是每個“有點”本事的力量天賦者必備的技能,這位遠東術師如此直接地否認,他在想斯卡那小子是不是在扯謊的同時,也稍微考慮了一下是不是遠東和這邊的地域差彆原因。不過遠東術師已經這麼說,那他此行前來的目的是無法完成了,“是我準備不周,隻能說這真是個遺憾……”
“我想這並沒有什麼可遺憾的。”雲深說,他伸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頁緣已經泛黃的書,“無論灌注多少法力,耗費多少材料,通訊石這種工具作為一次性用品的缺陷都無法改變。尤其是隻能單向傳遞,無法實現即時交流這一點,已經注定它的不堪大用。”
“哦?”修摩爾挑眉看向雲深,“聽起來你似乎是有更好的方法?”
雲深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貴族的部落需要通訊石,是因為從前往帝都到最終決出獸皇,全部過程結束,至少需要三個月吧?作為邊疆守衛者,在鄰國處於不安定的戰爭狀態的時候,首領不能及時掌握部落的狀況確實不太妙。”
“帝位爭奪戰是一個冗長的遊戲。”修摩爾笑道。
“聽說這邊通訊距離最長的記錄是——以一個我和閣下都較為熟悉的標準來說,600華裡。”雲深說,華裡是修摩爾還活著的時代常用的一個距離單位,差不多就是現代的“裡”,“撒謝爾部落和帝都的距離應該比這更遠?”
“至少長兩倍。”回答的是布拉蘭。
“不過這玩意還是很有用的。”修摩爾說,“不知術師你掌握的方式能做到哪種程度?”
雲深將這本《矽兩瓦短波電台技術說明書》倒扣在桌麵上,“地域不同,還要視能源和零件的成熟狀況而定,通過我的技術進行通訊的有效距離可長可短。不過即使是最短的有效距離,也超過了1000華裡,同時這種技術還有一種優勢,隻要能源持續供應,環境穩定,它就能與另一部‘設備’進行雙向即時通信。”
布拉蘭將目光投向雲深,修摩爾摸著他用刀片刮得非常光滑的下巴,過了一會才說道:
“術師閣下,你的意思是即使隔著漫長的距離,也有辦法讓人及時傳遞情報?”
“類似於伯斯百夫長曾經見過的黑匣子。”雲深雙手交握在膝上,慢慢地說,“那種是隻能提供短途通信的小工具,能夠長途傳遞信號的設備配件要多一些,不過也無需超過一匹人馬的力量去搬運它。還有因為結構有些複雜,使用它需要一些技術,隻是和它的作用相比,這些額外的負擔其實完全是必要的。”
“在我被困囿地下的兩百年時光裡,這個世界倒是有了些有趣的東西。”修摩爾經過最初的訝異之後笑了起來,“術師,如果那種工具能夠製造出來,你可知它在戰爭中的意義?”
“工具隻是工具。”雲深神色平淡地說,“它的作用在那裡,無論在何處使用,附庸多少價值都不會改變。”
修摩爾頷首,“我也曾聽說你是不喜歡戰爭的人。”
“隻是個人喜好而已。”雲深說。
“效果如此出色的工具,想必也非常難得吧?”
“隻是製作特彆複雜和結構精巧,還算不上絕無僅有的極品。”雲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