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黑色的空間,墨拉維亞走過去,拿起被黑色布匹層層包裹的條狀物,平指慢慢抹過,黑色的絲綢與以金線繡在其中的法陣在劈啪聲中裂成碎片,露出底下銀白色的劍鞘,法陣破滅那一刻劍身上驟然升起的力量在墨拉維亞的握持下被完全壓製下去,在黑暗中熠熠發光的金眸轉向另一邊,墨拉維亞彎下腰,拿起了放在案桌上的另一個包裹。
這把由他的兄長親手鑄造,以他250歲成年時褪下的角為原料完成的劍,和他交由李雲靈,用以保護她已經顯出枯竭跡象的生命的護身寶石,還有這身以高原雪鵬最細軟的絨羽製成的繈褓,都是原本為了他的孩子準備的禮物。墨拉維亞將手放在幾乎和微風一樣柔軟的布料上,陷入了對過去的回憶。
雖然是以非自然的方式來到世界上,在高位龍族的生育率越發悲劇的情況下,能夠繼承強悍無匹的黑龍主和法外之血的聖王龍兩者血脈的後代仍然得到了承認,甚至有預言聲稱那個還在蛋中的孩子擁有的是最接近神的力量,他將成長,超越時間和空間的法則,成為真正的世界之主。不過對哪怕在龍族之中也顯得十分異類的墨拉維亞來說,能夠在如此年輕的時候得到屬於自己的孩子,這件事已經讓他覺得足夠幸福,至於所謂的預言,無論他還是他的兄長都完全不以為意。
然而就在為了這個已經超過三十年仍未有孵化跡象的龍蛋特地在龍神宮舉行的儀式上,一場叛亂發生了。龍蛋在混亂之中被奪走,當甩開妨礙的墨拉維亞追至,那些叛徒正要將他的孩子投入空間風暴中。極度暴怒下墨拉維亞使用了他記憶以來最強的力量,在鋪天蓋地的毀滅風暴中,目之所及的一切幾乎都化為微塵,力儘之後變成人類形態的他隻有緊緊抱住龍蛋,伴著這些匆忙之中帶出來的東西,向著已失去基礎的地麵之下無儘墜落。
自那時起至今已過去了中洲標準的數十年,相對人類的生命來說已堪稱漫長,對擁有強大力量和長久生命的龍族而言,卻還不夠一頭孵化不久的幼龍脫離連種族傳承記憶都未蘇醒的嬰兒階段,雖然遙遠的路途讓他感覺不到那個孩子的氣息,但相連的血脈告訴他那個孩子所在的方向。
他會讓這個孩子回到真正屬於他的世界。
失去核心的木屋在墨拉維亞身後碎裂崩塌,他看了一眼靜靜守候在外的雲策。
“走吧。”
和來時一樣,墨拉維亞離去時仍由精靈王全程陪同,同時還有三十五名高位精靈護送,親王留在銀青宮中,至始至終沒有再和墨拉維亞見麵。而就在送走這位受到王特彆重視的客人之後不久,森林的邊緣再度迎來了一位訪客。
深紅掌狀葉片和白色的枝乾,在沒有冬季的神光森林,這種名為楓槭的高大樹木幾乎整個年度都維持著如此鮮明的外表,它們也是森林防衛線的標誌,在魔族入侵時除了精靈,還同時庇護了以百萬計的人類的屏障那割裂天空的光芒雖然早已消失,這些被森林的力量異化過的樹木和它們的後代卻依舊在防衛線上守護著這片最後的淨土。
“我名為米特拉斯·帕裡恩,加列諾的伯爵,”一身正裝,褐發碧眼的年輕男子站在隨行侍從的麵前,對在入林大道入口值守的精靈說,“隸屬於中央帝國肯特·奧爾格布雷西皇太子,是其麾下蘭斯騎士團第三軍團長,我請求進入精靈之城,為精靈的王者送上肯特殿下的信函。”
雷聲活像一輛開在頭頂的碾路機,轟隆隆向著天際滾過去了,這陣雷聲不再是降雪的預告,而是宣告長達四個月的冬季的即將終結。這個在遺族族長和狼人口中嚴苛難熬的冬季比雲深想象的還要好過一些,室外溫度最低記錄是-21°,而在三個月的降雪期裡,在最大的那場風雪中實測得到的風速是48km/h,跟真正的暴風雪還有些距離。
不過比“想象中”那種末日極寒要好過,不表示有誰能在這幾個月當中過得輕鬆。在整整三個月的降雪期中,無雪或者小雪的日子隻有38天,如果不是此地奇異的氣旋係統將浮雪都向著深青森林的方向推去,在這塊土地上,最嚴重時候的積雪厚度很可能就不止6米了。為了不讓這片聚居地被大雪埋沒,每天都需要數量不少的青壯勞力清理從宿舍到原料堆放處等地的積雪,被清除的雪堆起了高高的山垛,隨著不斷堆積和壓實的動作,這座雪山已經變成了一座結實光溜的小山。雲深和身邊的人繞過它,繼續向前走去。
“最多再過10天,這些雪就該化得差不多了。”南山族長說。
雲深看著去年才開出來的小路兩邊的景象,這些都是在計劃中今年要開墾的土地,喬木和大株的灌木去年已經砍伐清理得差不多了,接下來需要做的是劃分田塊,興修基礎水利,對土地進行翻耕和做一些基本的除草除蟲消毒工作,同時將溫室中培育的各類秧苗逐步移出室外適應露天環境……但在此之前,他們必須麵對這第一次的春汛。
體積龐大的積雪將在迅速升高的氣溫中飛快融化,當初雲深在測量湖泊數據時注意過湖麵水位線的異樣,以這塊小盆地東高西低的地形,沼澤中已有的幾條疏浚水道能發揮的作用恐怕比想象的還要小。而除了土地,雲深還需要考慮另一個計劃的問題。
“我們到八號地去看看。”雲深說。
走在雪野上,用隨身攜帶的鐵鍁挖開積雪,可以底下的泥土已經變成了濕潤的顏色,甚至還能看到細細的流水在底下脈脈流動,雖然每個人的腳上都用黑色的快遞專用袋套緊了腳踝,雪水還是很快滲透了人的褲腿和靴子。雲深把腿從沒到小腿的雪中□,再向前踏出一步時忽然趔趄了一下,雪掩住了地下的土坑,這些土坑在附近並不少見,所以幾乎每個人手上都有一根樹枝做的拐杖,不過意外總會發生,雲深還來不及出聲,整個人就已經連腰都陷入了雪坑裡。
走在他身後的範天瀾大步踏了過來——長腿就是不一樣,不待雲深說話,他就彎下了腰,雲深剛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這名力氣大得超出常理的青年就伸手握住他的腰,簡直就像不費什麼力似地把雲深從雪坑裡抱了上來。
“……”雲深有種自己成了個蘿卜的錯覺。
拍掉雲深身上的雪末,隨後範天瀾就從雲深的身後走到了他的身邊,同時一手鬆鬆握在他的胳膊上,預備著再有什麼意外發生,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他們和眾人一同爬上了離聚居地有段距離的某塊小高地。
這塊小高地的麵積大約在十二三畝左右,地勢起伏平緩,在降雪之前,這裡是一片在碎石間長滿了野草和矮灌木的斜坡,坡底下有一條從湖邊溜過來的小溪,和聚居地相比,這裡離他們所有的鐵礦和煤礦距離都更近。
作為向陽的坡地,這裡的雪麵已經有了融化的跡象,一路跋涉過來讓雲深的額上也微微見了汗,喘了兩口氣,他側過身,對跟在身後的眾人說:
“這是鐵廠的預選地址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