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有風燈微弱的光線,對方臉上的認真仍然能看得分明,雲深卻在今晚第一次搖了頭,“我並沒有縱容你,你同樣控製不了自己的野心。”
玄侯頓時愕然,片刻之後,他沉聲說:“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術師。”
“你把這稱之為‘期望’,實質上是一種控製欲。”雲深說,“我有些地方還不如你設想的理想,所以你認為可以代我使用這種權力,隻要以我的名義——”
“術師!”玄侯打斷了他,向來從容不迫的表情終於出現了裂痕,“您這麼說……實際是從來沒有相信過我吧?!”
範天瀾和塔克拉幾乎同時動了起來,一步跨入兩人之間,伸手把他和雲深隔開,玄侯向後退了一步,扯了扯嘴角,“哈……術師,您說錯了,隻有這兩個才是您相信的人吧?還有黎洪和南山,那些人隻要聽話就夠了,隻照著您的命令行動,根本不去想近在眼前的危機?”
雲深伸手搭在範天瀾和塔克拉的手上,把兩人的手壓了下去,對上玄侯帶了指責之意的目光,他的神情冷靜依舊,“從我知道你的身份和你做過什麼,卻還是把責任交給了你開始,我就是信任你的。”
玄侯的身體一震,在他向術師自薦時,已經想過那個因為找到了救星而迫切想表現的黎洪不會隱瞞自己的身份,但如果說他做過什麼……就算他不相信術師連那時候發生過的事都能了解,卻絕對不敢對術師有任何輕視。
“我知道你的名字背後的意義,和你們一直承擔的責任,但這未必適合我。我知道有些人對我抱著什麼樣的期待,而其中有些我不會回應。該做什麼和不該做什麼,你們還沒有資格指導我,不用我給你們提醒界限在哪裡。”雲深說,聲調中帶上了少有的冷意。
“嫉妒同僚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你認為你和你說的‘他人’的區彆在哪兒?”雲深問。
麵對這種責備,玄侯隻能沉默以對,但他並未因此感到灰心,和剛才被隔絕在外的怒意比起來,此時他的心情居然有種莫名的喜悅。
雲深說:“當你們認為自己是絕對正確的時候,就應該反省是哪裡錯了……如果當初遺族肯回頭,至少不會淪落到如此局麵。”
這句話說起來平淡,嚴重性卻超過任何斥責,玄侯也隻有低下頭。
雲深停頓了片刻,然後說:“不久之後,我會組建起一個正式的組織,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們能擺正自己的位置。”
這句話讓玄侯猛然抬頭,雲深卻已轉身準備離去,明知這樣已經夠了,玄侯還是忍不住在他身後問,“術師!您願意將權力交給我們,為什麼還要信任外人?”
塔克拉斜著看了他一眼。
“我會儘我所能保護遺族存續,”雲深說,“不過,我並不認為你們和他們同為人類,有什麼不一樣的。”
在回去的路上,塔克拉一直在抱怨,驕狂自大啊自以為是啊,這種在姿態上比他還高傲的家夥顯然讓他很不爽,不知道是否因為對象的原因,雖然塔克拉的某些話已經算得上詆毀了,雲深的心情反而輕鬆了一些。他微笑著對他說:“這不是什麼大問題,關鍵是讓他們把心態調整好。”
“我會幫你把他們掰過來。”塔克拉不懷好意地說。
話是這麼說,雲深在回到處所之後還是歎了口氣。範天瀾放好東西之後走過來,一手放在他肩上,感受著底下僵硬的肌肉,“累了?”
雲深沒有逞強,“有點。”
範天瀾按按他,“躺下吧。”
雲深沒有異議地趴了下去,範天瀾雙手放到他肩上,為他鬆弛疲憊的筋骨。
“天瀾,玄侯他殺過同族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南山,黎洪,老祭師。少祭師有過懷疑,不過從不確定。”範天瀾低聲說。
遺族是相當團結的民族,尤其是這一支,曆史和身份讓他們特彆注重守望相助,也因此尤為排外。他們服從雲深,甘為驅遣,對異族人卻始終不太信任,這種態度在那些需要齊心協力渡過的難關中被壓下了,如今生存和發展都有了一定保障,那些曾經壓抑的矛盾也漸漸顯露了出來。
玄侯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之前他一直擔當‘守夜人’,負責監視族中,確保族中隱秘不至外露吧。這是一份壓力很大的工作。”雲深說,“人口不到兩千,隻有他一個人要做到那種程度確實不易。”
“這不是理由。”範天瀾說。無論是私下結黨還是私刑,他過去做過什麼,都不是他在現今地位上如此行事的理由。
“我還不想處理他。之前的事屬於遺族的內部事務,我不會插手,現在他確實沒有造成什麼後果,”雲深說,“在行政組織建立起來之前,可以再觀察一段時間。”
“那麼其他人由我處理。”範天瀾問。
“塔塔那邊……他應該會注意分寸吧?”
“我會看著他。”
這樣斷斷續續的交談中,雲深在頂級帥哥周到體貼的貼身服務中睡著了。
範天瀾把他抱到床上,扯過薄被拉到他的肩膀,在應該起身離開的時候,他伸出手,輕輕撥開了覆在他額前的光滑黑發。兩手撐在雲深身旁,他靜靜地看著這張陷入沉睡的麵孔,用視線代替手指,一分一分地描摹。
許久之後,他才站起來,帶上房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