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報告不僅向他展示了這個星期的教學成績,也用列表的方式展示了五位獸人實驗班負責教師采用的教學方式和對應成果,對受眾反應和表現突出的個彆學員也有描述,最後還附上了每位教師的經驗總結和建議。
明月並不是他們之中最受歡迎的,雲深參觀過她給那個少年獸人實驗班上課的情形,站在那個講桌修複得一點也看不出散架痕跡的講台上,精神奕奕的少女舉著拳頭,一邊抽出印著文字的木板一邊有節奏地喊著“左手!”“右手!”“上麵!”“下麵!”,然後那些孩子齊刷刷地跟著她伸手收手舉上放下(其實總會有人搞錯)的場麵,不知為何總給雲深一種非常微妙的熟悉感……大概是因為聽從口號一二一的不僅是這些長著毛茸茸的耳朵眼睛閃亮的少年們,還有前排那些大狼的緣故。
當然,這種教學方式的效果一旦被接受,效果也是毫無疑問的。不過最受歡迎的應該是那位給他的學生發木蜻蜓,玩猜數遊戲,還教他們用草杆和細枝搭建築模型等等,叫做路橋的遺族男性教師,作為一個已經有四個孩子的父親,這位留著胡子的開朗大叔一向受孩子歡迎,雲深將他調到年齡段最低的獸人實驗班讓不少孩子很是傷心了一段時間。其他三位也有自己的專長,模擬某些“力量天賦”,然後向他們講解真相的方式來帶學員入門,雖然會導致偏科和一時的囫圇不解,卻能在初始階段給雲深提供非常有用的參考。
因為實驗班不會一直持續下去,最多再過一兩周,雲深就可以讓教育組著手合班的事了。先從年紀小的開始,因為他們的數量最少,單獨開班是浪費資源,然後是那些學力較為出眾的極少數,他們的能力應該被肯定,再次是那些對某方麵有特彆愛好的……就這樣一點點地,將這些年少的獸人配入其他的正常班級,這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但他們總會被打散。
雲深需要他們對知識有強烈的興趣和積極的進取心,但不需要凝固的團體。狐族和狼人的對立能夠利用,卻隻是一時的。
跟他們的前輩經曆過的啟蒙過程相比,這些獸人學生如今受到的待遇可謂優越了,知識對他們而言是新世界的大門,不像當初直接麵對雲深的那些人,文字和數字等同於他們手中的工具,認不出記不住練不熟,基本上隻有一種解決方法,那就是不斷地重複,反複地練習,把那些文字,數字和公式記在手上腿上和背後,記在任何能看得到的地方,不管走著,坐著,醒著還是睡著都要讓它們留在自己的腦海之中,然後在第二天醒來之後,到雲深麵前接受下一個嚴苛要求。
他們就像鋼鐵一樣不斷被錘煉,獸人們則像被歸攏過來的泥土,雲深要做的是在底下織出根須,把他們慢慢地籠牢在樹蔭之下。
如果沒有能徹底得執行他的意誌,並且懂得自己創造的人,他不可能做到這些。
修摩爾說那句“如果沒有我……”要保護的不是什麼東西,而是那些“愚蠢的山民”“隻會重複勞動的奴隸”,是在發電廠的汽輪機旁,煉鐵廠的爐口前,兵工作坊的工作台上,機械工房的機床旁的那些人,是小刀在樹葉上刻筆記,為了一個器件用油燈熬夜,是大著膽子去摸電線,是小腿被跳彈打穿的那些人,是掩埋了倒在道路上的親人屍體,收起了恥辱和仇恨的曆史,跟在他身後,走在他身邊的那些人。
即使雲深從未打算在狼人的麵前築起壁壘,相信每一個民族前進的動力和隱含的潛力,但麵對一位會因為人類過於強烈的技術壓迫感到憤怒不安的族長的時候,雲深必須將他真正的力量暫時隱藏起來,畢竟在可見的時間內都要必須受人類的引導和影響,無法主導的“撒謝爾”有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變成一個曆史名詞或者民族稱呼的未來,就算是那位樂於認識新事物的冰山閣下也不可能接受。
明月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當雲深為室內突然亮起的燈光從工作中回神,注意到窗外漸暗的天色時,已經差不多到吃飯時間了。
門扉再度被敲響,今天輪值的預備隊員在門外問他要不要到食堂吃晚飯,因為以現在的天氣,送過來差不多也該冷了,雲深剛想答應,卻發現外麵也亮起了黃色的路燈,這種時候隻有一種情況會點亮燈光,風雪之中,有人歸來……
這個夜晚並不需要雲深去上課,所以吃完飯之後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當一身黑衣的範天瀾走進來的時候,也許是衣著的關係,他身上似乎還帶著森森的寒氣,一星雪花沾在他的發梢上,在溫暖的室內融化成一滴明亮的水珠。
雲深看著他拎在手裡的動物,縮著四肢快要成球的它長著位於頭部兩側大而偏圓的耳朵,顏色純淨的黑色大眼睛驚惶地看著雲深,紅鼻子,短腿,而最醒目的還是它一身雪白豐厚得驚人的毛皮,那張小臉看起來都陷進了自己的白毛裡,毛發厚密的尾巴還在微微地顫抖著,“什麼動物,天瀾?”
“雪地狐。”範天瀾說。
“……不是貂嗎?”雲深覺得這長相略眼熟,雖然細節確實有區彆。
範天瀾看了它一眼,“都一樣。”
然後他說:“路上見到的,你要圍巾還是坐墊?”
雲深不知道說什麼地看了那隻抖得快要昏過去的小動物一會,又看看對麵一臉嚴肅的青年,“這個,我想,還是找個籠子,把它給路橋老師吧。”
範天瀾頓了頓,“圍脖和手套吧。”他說。
此時在世界另一端的某個地區,因為時差的關係,此時正處於午後。
雖然天色陰沉得像執政官的前途,沒有絲毫光明溫暖,寒風帶著密集的雨點打過來,煉金術袍也無法隔絕那種令人厭惡的濕冷沉重,位於市政廳廣場上的諸多望族卻無一人敢因為難耐而妄動,他們在兜帽下注釋著烏雲層疊的天空,神情肅穆。
轟隆隆的雷響驟然響起,如同雲峰紛亂崩倒,隨即一道巨大的藍白色閃電裂生千萬條枝蔓在瞬間穿透整個天空,當強光在眾人的瞳孔中留下炫影之時,一座雲舟也在斜傾的雨幕中緩緩降下。
不必任何標記,在這個國家,在這個世界,能在雲端之上開辟道路,自由來往於天空和大地的隻有一個人類,雖然有許多人在心中覺得他大概已經脫離了人類的範疇。
雨絲小了,寒風之中刻骨的冷意漸散,無形的力量向外擴張,當那座精巧的飛船降到地麵時,石板廣場上已經一片乾爽。
以霍爾金的執政官為首,所有的貴族和煉金術師低下頭,紛紛為駕臨的王者屈膝。一個比雨雲更深重的影子掠過他們的頭頂,盤旋的風吹動他們兜帽後的發絲,閃耀的電光持續照亮地麵,一身鎏金長袍的黑發君主踏出他的行駕,一隻藍黑色剛羽上火花流竄的猛禽緩緩落到他一邊的肩膀上。
作者有話要說:……先這樣,又遲了半小時,~~o(>_<)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