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交擊的巨響在林屋中回蕩,跳起來各自拔出武器的狼人們動作也暫停了下來,布拉蘭慢慢抬起頭,暗紅色的雙瞳逐一掃過眾人,他單手拿著大劍,擋住了疤臉狼人下劈的劍刃,令人心悸的血腥氣息彌漫在火塘周圍,連火中一聲輕微的爆響都要令人顫抖。
“坐下。這像什麼樣子?”他低沉地說。
看到布拉蘭仍然能夠正常地說話,洛德族才敢長長地呼出剛才憋在胸口的氣息,“聽到沒有,巴卡,坐下!”
疤臉狼人忌憚地看了布拉蘭一眼,慢慢地重新坐了回去,但他和這位部落的戰神隻隔著他的族長父親,受過剛才的威懾後,他頸後的毛久久不能伏下,其餘狼人也各自噤聲。阿卡麵無表情地換了個姿勢,在皮衣底下抹了抹手心的汗跡——在西海岸,“血劍”就是噩夢的代名這種說法果然不假。
“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不知道有這些事?”布拉蘭問。
洛德族長沒有說話。
“我明白了。”布拉蘭說,“我明天帶五百人去撒謝爾。”
“什麼——”疤臉想說什麼,對上布拉蘭紅色未褪的雙眼,又把後麵話硬生生咽了下去。
“布拉蘭,你要不要再想一想?”隻有洛德族長還能說上話,他小心地說,“拉塞爾達的大軍比撒謝爾和赫克爾加起來還要多,你帶著五百個勇士過去,也不過是白白……”和他的兒子一樣,洛德把“送死”這個詞明智地留在了肚子裡。
“撒謝爾還沒有與我們斷絕盟約,作為兄弟盟,這就是我們的義務。”布拉蘭撫摸著血劍外鞘上的劍痕,說道,“他們還沒有開始打,你們就認為撒謝爾要滅亡了?”
“我想象不出其他結果。”洛德族長說,他看了一眼垂眼盯著火塘的阿卡,心中懊悔為什麼不讓人在部落入口就殺了他們,“你難道認為撒謝爾有可能贏?”
阿卡其實一直在看布拉蘭,然後他聽見那名狼人用算的上溫和的語氣說,“沒錯。”
於是他不失時機地補上了一句:“族長最後還有一句話:如果布拉蘭回來,那你們還不算不要臉。”
洛德氣得向後一仰。
撒希爾的族長沒有再阻攔布拉蘭,各代“血劍”自撒希爾遷居以來一直保護著部落,他們之中的許多人在完全被血劍的魔性侵蝕之前選擇了自我毀滅,留下這把可怕的武器選擇下一個寄生者。即使有精神不穩定這樣的隱患,撒希爾仍然一直給予“血劍”崇高的榮譽和地位,甚至在威信與號召力上,族長也不能與他們相比。就算有人暗地裡散播此次出行是為撒謝爾陪死的傳言,布拉蘭還是沒花什麼力氣就征召到了他需要的名額,就是質量有點不那麼如意。
阿卡倒是認為這個結果已經很不錯了,畢竟在他來之前,族長說了,如果他死在這兒,他就把洛德他們的腦袋砍下來,給他喜歡的女人當嫁妝。
如果他這次能活到夏天,晚上就再也不用自己動手了!阿卡在馬上用毫無活力的表情振奮地想。
從來沒有這種問題的布拉蘭不知道年輕人的夢想,他回到部落才三四天 ,剛知道撒謝爾惹上一個大麻煩不久,斯卡就派來了這樣一個人物。曾經共有的經曆讓斯卡對他的性格頗有了解,即使沒有遠東術師,布拉蘭仍然會趕赴這樣一場戰爭,但他也難免會想,如果沒有遠東術師,他們還會不會發生這樣一場戰爭?
洛德不是昏聵的族長,雖然他的兒子腦子確實不太好。和撒謝爾結盟並不是他們輕率的決定,時至今日雙方卻沒有履行過什麼像樣的內容,很難說該算哪一邊的問題。不要說盟約中的榮辱與共,同進同退,連兩族在領地中線共建定居點的約定都快被所有人忘記了。前年是有待在準備,去年擱置則是因為帝位爭奪之戰,然後斯卡·夢魘撕下了拉塞爾達所有貴族的臉麵,他不僅把本來觸手可及的東西扔在地上,還踩了幾腳。布拉蘭個人認為他乾得挺不錯,洛德卻氣得大罵了三天 ,不過這還遠遠算不上撒希爾要對撒謝爾麵臨的困境旁觀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從帝都來的鹽官的“告誡”,沒有比這更確實的情報了,洛德族長沒敢公開這個消息,輾轉猶豫數日之後,他才決定派人悄悄去通知撒謝爾這個消息,沒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了對方的來人,接下來的事就不必多說了。
看著一個個整裝待發的族人,布拉蘭知道斯卡派來這樣一位信使,證明他並沒有失去對勝利的把握,這其中術師無疑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但要以一個部落對抗一個帝國的力量,哪怕相持也能當做奇跡,他不知道跟隨自己的這些族人最後能回來多少,不過哪怕發生最糟糕的情況,至少還會有兩個人能回到撒希爾——帶著期待繼任者的血劍。
雲深和二號塢的負責人一同從寬闊的乾塢工地上走上來,一邊商討對下一批次的水泥船外觀和建造工藝的改進問題,一名穿著軍服,亞麻色短發的青年匆匆從遠處過來,看到雲深時,他加快了腳步,小跑著來到他們麵前。
“術師,這是最新的消息!”
雲深從他手中接過無線電部門拓印出來的電文,看著上麵極儘精簡的語言,他身旁的負責人看看那名臉帶微汗的青年,猶豫著從雲深身旁讓了兩步。
雲深看完之後折起電文,遞還那位士兵,“辛苦你了。”
“術師,是那個……”在來人走後,那名負責人低聲問,“戰爭的消息?”
“嗯。”雲深應道。
“那我們現在這些工作……”
“不用擔心,那件事不會影響到這邊。”雲深說。
雖然他隻是說了這兩句,那名負責人卻是一副不再懷疑的神情,他略略側過身,看著身後的工地,“說起來,真有些難以想象……我從來沒有想過,術師,居然會有這樣一天,一支船隊將從我們手中誕生。要知道在兩年多前,我連‘船’是什麼都不知道,隻見過在山流中漂流的木槽。”
其實這些還不該算作真正的船隊……但雲深隻是微微一笑。
又去處理了幾個鋼鐵廠的小問題之後,雲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剛坐下沒有多久,門外又傳來不輕不重的扣扉聲,然後範天瀾走了進來,手中托著一個紙盒。
“這是什麼,天瀾?”
“衣服。”
是被服廠那邊做好的製服,不是雲深上次觀看演習時穿的普號訓練服,而是專門為他準備的禮服。在範天瀾的督促下,雲深到裡麵的房間把襯衫和長褲都換了下來,而他走出房門的時候,隻用眼神就能讓人不由自主照他的要求去做的青年已經拿著外套在等待了。
長而有力的手指輕輕撫過銅質的扣子,從上到下,一個一個地將它們合入扣眼,然後回到領口,扣上最後一道束縛。範天瀾靜靜地為雲深整理好衣領,抻開那些輕微的褶痕,然後退了一步,目光一寸寸地代替手指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