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了。”
微風拂過綠色的山嶺,站在山脊上的青年低聲說。他的衣著華麗,與明亮的金發相得益彰,跟過去那頭著意染成的紅發相比,這種本真發色更合適他那雙淺灰藍的眼睛,白皙得近於蒼白的膚色同樣說明他藍血貴族的血統,雖然在這個純獸人國度幾乎毫無意義。
“我的法師,你認為……”他笑了起來,“帕德拉這次派出去的斥候,能回來多少個,”
站在他身旁的黑袍人動了一下,抬手掀開了他鬥篷上的兜帽,露出了底下淺麥色的皮膚,他的麵孔有些瘦削,褐色的卷發垂在額前,五官算得上端正,沒有明顯的地域特征,就算不論膚色,這張臉無論出現在哪裡都是引人注目的,因為那雙隻能被稱為異類的雙瞳。
一邊淡金一邊淺藍,長圓形的瞳孔漆黑如墨。
這名法師看著與他的主人相同的方向,片刻之後才用仿佛磁石震動的聲音回應道:“一個不剩,科爾森閣下。”
“但是除了那兩頭魔狼,你沒有感覺到更多力量天賦者的氣息?”科爾森問。
法師搖搖頭,“沒有。”
“但據說那裡確實存在著一個強大的力量天賦者。”科爾森說,“甚至可能不止一個。”
法師沉默了一會,直到金發貴族將目光轉過來,他才說道:“除非對方的力量超過法聖,或者隻是個騙子。”
“如果是一個騙子,如此精彩而精密的騙局,需要的可不僅僅是智力和財力,就算這塊土地確實有布置這種陷阱的價值,可如果有人使用過一般所言的‘力量’,你就不可能嗅不到他留下的氣味。”科爾森笑道,“至於前者,‘來自遠東之國’,‘黑發黑眼’,‘從天而降’,‘強大而奢華’,同時是‘奇跡的煉金術師’……”
“不可能。”法師語氣堅決地說。
“即使那位擁有唯一稱號的君主能夠跨海而來,他也不會停留在這種地方。”科爾森說,“聽聞遠東幾乎所有力量天賦者都已被風暴君主收為禁臠,謝蘭,你認為是否有可能出現第三位法眷者?”
法師遲疑了一下,“我不能確定。”
遠東之國對他們這邊的人來說太遙遠了,造就神秘的不止是距離,還有力量。在對現世所有天賦者的分級上,法聖已經可謂巔峰,但那位恣意於遠東的黑發君王所在境界顯然不僅於此。儲君雅加的存在打破了法眷者轉生傳代的傳統,從至今未有顯著事跡來看,亞斯塔羅斯不是將他保護得太好,就是他真正的力量不能為人所知,不過,除此之外的第三個法眷者,並且擁有與風暴君主極其相似的力量天賦……
科爾森看著遠方,“我想見一見他。”
法師沒有回應。
科爾森回過頭,看著他笑了起來,“你也同樣期望吧,我的法師?你應該還想再試一試,這個世界上是否有人能解答你的疑惑。”
異瞳的法師再度看向遠方,他的目光越過山嶺和林地,掠過那群在坐騎上奔行的獸人,幾乎抵達草原的儘頭,奔湧的巨大水流阻擋了他已經達到極限的感知,他隻能停佇河畔,遙望那個模糊的對岸,在那片灰綠色的濃霧中,兩點明光穿過虛無的視線,倒映在他的腦海熠熠生輝,那是天賦者的力量輻射,他們的生命之光是如此凝練而強大,普通生靈與他們相比黯淡如塵,但除此之外,渺渺茫茫,再無他物。
而在此時河畔的赫克爾,阿奎那族長看著一個個身背長槍列隊行經部落的人類,臉上神色複雜。
族中的孩子和年輕人們站在牆下路邊,用緊張和好奇的目光看著人類嚴整的隊列,這些穿著統一的灰綠色服裝大步走過的人類和他們認知中的人類有很大不同,不僅在那身將全身上下遮蔽得嚴嚴實實,一看就柔軟精良的服裝,在他們背在背後,掛在腰間,綁在腿上許多稀奇古怪的物件,也在他們的神情上。他們身形矯健,麵容嚴肅,目光專注,赫克爾獸人們的注目就像草間纖細的蛛網,牽絆不到任何回應。
一百多人的隊伍不用多久就完全通過了狐族部落,阿奎那族長以為接下來就應該是運送物資的車隊,但從清晨到下午,撒謝爾方向再沒有人過來。
第二天早上,兩個狼人押著一名虎族過了橋。
看到那名虎族的麵容時,阿奎那族長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奧格居然還活著,而且除了顯出老態,他跟一年前他所見的那名高傲族長沒有多大區彆。他不明白的是狼人們將他帶過來想乾什麼,要處決這個曾經的敵人,無論無論人類聚居地還是撒謝爾都能乾,要祭祀戰場,這架勢又太隨便,何況自遠東術師來到之後,撒謝爾本就衰落的傳統祭祀更加衰落,去年連祭典都不舉行了,他們總不會想把他給放了吧?
但除了借道,阿奎那族長也不能對撒謝爾的事問得更多。
赫克爾部落已經遠遠落在背後,深綠平滑的草原鋪滿了視線,這塊寬闊的豐饒馬場向前伸展,一直連接到山嶺暗色的陰影之下,風帶著生澀草汁和甜美花香的味道拂麵而過,埋到小腿的長長草葉搖曳起伏,水波般的綠色中有星星點點綴飾,在這片完全稱得上美麗的土地上已經看不到絲毫道路的痕跡。
至少他是死在如此自由而廣闊的天空下。
奧格停下腳步,抬起頭,看著舒朗的春日晴空,然後將視線投向遙遠的前方。有一支強大的軍隊正如龐大沉重的捕食者,朝此地緩緩行來,他看不見它暴起踐踏的一刻,也看不見撒謝爾和人類的結局,但這一切都將由豐沛的鮮血帶到地下,任他暢飲。身後的狼人推了他一把,奧格沒有回頭。
“夠了,就這裡吧。”
兩名狼人交換了一下視線,“就這裡算了。”然後其中一人抽出腰間的佩刀,走向奧格背後。
風動如波濤,掩蓋了刀光揮過的呼嘯。
也幾乎掩蓋了腳步穿行的輕響——第三偵查小組的組長抬起頭,朝弓身快步小跑回這個隱蔽點的年輕部下比了一個惡狠狠的手勢,褐膚白發的青年竄進用石塊和樹枝偽裝的臨時營地,差點把頭上用草葉混枝編成的帽子勾掉,小組長擂了他一拳,“你把我們訓練過的東西跟腦子一塊丟了嗎?”
一路不知道做了多少不合格動作的年輕的偵查隊員臉上卻是抑製不住的熱切,“組長!我發現他們了!好多人啊!”
經驗也沒充足到哪兒去的小組長差點跟著一塊激動起來,在腦子裡默數到十之後他才開口:“你呢?被他們發現了沒?”一邊招手讓其他隊員立即警戒。
“要被看到,他們早就追來了……”褐膚青年小聲說,摸了摸剛剛被揍的地方,他現在才覺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