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迅速結束的戰鬥相比,戰後處置的工作顯得繁瑣而冗長。
經過在狼人們看來並不比戰鬥更輕鬆的整理工作,他們和人類總共清點出了一萬五千多名俘虜,這個數目已經夠得上一個中大型部落的固定人口,贏家的人數居然不夠俘虜的一半多,這種場麵也可以說蔚為壯觀了。即使已經經過仔細的甄彆,將這些人分成了不同的群落,用錯落的安排以削弱這些俘虜剩餘的戰鬥力對他們的威脅,可光是看著那一片片攢動的腦袋和耳朵,就足以令還沒從戰鬥餘韻中回神的眾人感到本能的煩躁。
不能殺人,這意味著還多少麻煩活要乾啊!
相比把他們分類看管和收押起來,還有之後各種管吃管住的活計,殺人可是容易多了,完全不用去想控製不住俘虜了該怎麼辦,就是處理屍體得費點力氣。
遺憾的是無論撒謝爾的族長還是人類的術師,他們都不打算這麼做。
殺俘不祥的說法在獸人帝國並不流行,人口是非常重要的資源,尤其是戰爭期間,不過在農業很不發達,物資很不豐富的獸人帝國,沒有太大的外部威脅的時候,人數越多就意味著分配越緊張,因此多數部落的發展模式都是這樣的:自己部落的人口生得多多的,對手部落的人殺得少少的,領地越大越好,牲畜越多越好。奴隸如果是可馴服的,自然也跟牛羊馬之類同理,但對那些跟自己有著同樣想法的對手,對他們的任何仁慈都是對部落的背叛。
隻有極少數巨大的,生存時間長久到超過十個世代的部落,才會在傑出領袖的統治時代中,用接近人類的方式更技巧地處理這個問題。他們有雄厚的資本應對背叛的衝擊,悠久的血脈傳承和薩滿信仰維持部落的凝聚力,也沉澱了足夠的智慧去協調不同種群間的關係,最重要的還是他們建設並且維護了一個讓大部分人都能夠生存下去的規則,通過殺戮,利誘和聯姻,他們不斷地吸收人口,拓張領地,然後在漫長的時間中,完成了獸人帝國第一座城市的雛形。
以獸神的第一個後代為名,拉塞爾達就是這樣建立的。
在戰前的共同會議上,談及俘虜問題時,各級狼人隊長們雖然認為這個話題提得略早,很有預定勝利的味道,但沒有人會去打一場毫無信心的戰爭,對人類假設的情況,他們給出了基本相同的意見:
殺了就好。
對狼人們來說,他們是獸人帝國的子民,這一種忠誠不容置疑,但他們忠誠的對象是整個帝國,不是拉塞爾達,更不是寄生在皇位之下那些貪婪的貴族。斯卡族長去年在帝都乾的事確實有點壞傳統,可他既沒要那個唾手可得的獸皇之位,又沒宰掉什麼大人物,元老院追殺都追殺過了,既然族長回來了,那這事就差不多該了結了,沒有一個部落敢借著這個名義來找他們的麻煩。最多他們提高供給帝都的份例,然後生活照舊,撒謝爾永遠不可能投向人類,也對帝都權力沒有興趣,這算是多大的矛盾呢?
至於那柄象征著皇權的長劍……其實是物歸原主罷了。
因此拉塞爾達的那名獸皇直接對撒謝爾動兵,在狼人們看來,是比侵略更令人仇恨的背叛之舉,所有踏上這片土地的敵人全都死不足惜。
聚居地的人對這種“我都那麼理解我自己了你們怎麼能不理解我”的態度沒什麼特彆的感想,畢竟他們也有相似的立場,隻是相對狼人們簡單粗暴的方式,他們給出了來自術師的意見,這讓狼人們不得不慎重考慮。
隨著獸人大軍而來,勉強能算後勤的車隊如今已經完全屬於勝利者,人類和狼人一起卸下了車上的物資,移動這數以千計的大車,依仗地形將它們排列成一道道的路障,那些分門彆類過的俘虜就關在這些互相連通區域之中,勢孤體弱的女性和老弱奴隸們被驅趕到最外圍,越是靠撒謝爾方向的內圈,俘虜的危險性和價值就越大,看守就越嚴密。
科爾森和他的異瞳法師就在最內圈待了一夜。
那些狼人和人類倒是給他們扔了些毛氈之類的東西,算是給這些命還值點錢的俘虜的優待,但也就夠他們這些人墊墊凹凸不平的地麵,幕天席地的露宿其實是很不舒服的事,但科爾森還是睡著了,他自少年起就在不同的國家和地區間遊曆,早已不是第一次遭遇窘境,何況這些狼人和人類顯然並不想殺了他們。當他在晨曦中醒來,抖掉鬥篷上的露水,站起來活動身體,在隔壁圍欄中獨坐一旁的異瞳法師和他對上了視線,片刻之後他們互相轉開目光,科爾森扭頭看向另一個方向,在木樁和麻繩圍成,警示意義遠遠大於實質的柵欄邊,一名高大的狼人靠在木樁旁,雙手交疊在劍柄上,逐漸明亮起來的天色倒映在那雙狼人中非常少見的藍色雙眼上,猶如冰麵浮光。
這名狼人強悍得可怕。
科爾森對獸人帝國內部的力量體係沒有太深的了解,在他知道的情報中,除了無須通過任何儀式和手段引導積累,天生就擁有強大力量,所謂的“魔狼”與一般的人類天賦者區彆似乎不大,卻在獸人,尤其是狼人之中有著極其特殊的地位。那位黑色毛發,綠色眼眸的狼人族長身上透出的力量氣息連他都能感覺到,不負“夢魘者”一直以來的盛名,但這一位……他出現的時候,他們一名高階法師,一個經過專門訓練的貴族騎士,居然毫無所覺!
還有……也許彆人認不出那隻能用樸素形容的外觀,但科爾森很清楚,被這位狼人像一件普通的武器隨身攜帶的長劍,正是這場戰爭的起因之一。
再加上那位至今不曾露過麵的遠東術師,和他的異瞳法師已經得到的薩滿占卜,獸人帝國這個曾經安定的東南角落正在醞釀的變化,將來衝擊的不會隻是獸人帝國本身。
經過一夜的休憩,狼人和人類開始分批押送俘虜,最先被帶走的是剩下那些失魂落魄的獸人士兵,狼人將幾乎毫無反抗的他們用繩子串起來,一隊隊地帶過山穀。看著那些在負責押送的狼人瞪視下戰戰兢兢的俘虜,一場架都沒打成的布拉蘭歎了口氣,他就被分到了押送戰俘的工作。如果撒謝爾的狼人們想要恢複他們蓄奴的傳統,這倒是現成的資源,這批精神受到極大打擊的獸人恐怕是很難第二次對他們舉起武器了,戰勝者處置戰敗者是天賦的權力,就算他們還能恢複如常,在邊境部落和帝國正統之間重新選擇了帝都王權,到時候也不過是再一次舉刀的問題。
他的意見在那場會議上並沒有被采納,但布拉蘭沒有被忽視了的感覺。人類和撒謝爾已經形成了非常緊密和默契的合作關係,兩個種族互相影響,而且絕大多數時候是狼人們朝著人類的生活方式轉化,他熟悉的一些做派似乎已經不合時宜,而他不確定到底要不要在撒謝爾給自己找到新的定位。
參與到從未有過的,一種人類與獸人共同建立的秩序當中,似乎是一件頗有意思的事。
斯卡本人倒是一點都不覺得有意思,人類給他帶來了多少好處,就給他造成了多大的麻煩。他昨晚忙到深夜,結果大清早起來還沒吃早飯就要麵對部下的不滿。
正常來說,仗已經打完了,雖說過程不儘如人意,但勝利沒有虛假,該死的死得差不多了,受傷的部屬也得到了救治——人類聚居地派遣的藥師和學徒隊伍處理傷情的速度之快,手段之有效,讓之前並不注意這支隊伍的狼人們感到非常震動,雖然對他們連敵對獸人也在隨後進行救治的做法非常不滿,不過在看到這些藥師學徒分出一部分人來一起收撿戰場,從血肉叢中翻撿出一具具死狀不同的屍體,包括女人在內都可以毫不在乎地用血糊糊的手去撥弄傷口,然後珍重地放在一邊等待“解剖”之後,他們意識到這部分的人類其實也不像他們的外表那樣溫良。
總之不管人類還要乾什麼,在狼人們看來,再麻煩的活也有乾完的一天,那接下來就該是他們最喜聞樂見的慶祝和分配戰利品的過程了。
“人類居然要走所有的女人和奴隸?”中年的狼人千夫長重重噴著氣,瞪著麵前神色平淡的族長,聲音大得恨不得穿過山嶺,草原和大河,一直傳到聚居地中的那名術師耳中,“我們就隻能分到那些不能用的獸兵?!”
快步追過來的伯斯停下了腳步,然後用手勢示意因為千夫長的突然發作而圍攏過來的族長親衛退到旁邊。
斯卡用指尖撓了撓太陽穴,抬眼看向他,“你現在才知道?”
“那次商議隻決定了人類有一半的處置權利!”那名千夫長本就激動的臉色漲得更紅,“那些女人和奴隸可是我們俘虜的!”
“是你們俘虜的……”斯卡諷刺地說,“你怎麼不說這場仗也是你們打的?”
那名千夫長噎了一下,然後怒道:“至少也要分我們一半吧?他們全部圈走,我們連分一兩個都不行,這樣也算盟友?我們部落的利益你作為族長難道不……”
斯卡的眼神變了。
那名千夫長張了張嘴,降低了聲音,解釋道:“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斯卡站了起來,千夫長全身緊繃地看著他走過來,直到斯卡與他擦肩而過,他才大出一身冷汗,然後他聽見斯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