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聽到撒謝爾勝利的消息時,畢格爾部落是不相信的。
當然,跟隻相隔兩個部落領地的撒謝爾相比,這些胡狼族的獸人對帝都的真正力量更不了解,但他們又不是真的蠢笨,隻要有一點兒常識就該知道,一個遇到荒年就要出動騎兵外出劫掠的部落,和自裂隙時代後就穩固存在至今的帝國中心相比,誰更有力量,誰才是應當擁護的正統。虎族那件事完全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因此在去年撒謝爾大鬨帝位爭奪之事傳揚到各處領地之後,絕大多數原本與撒謝爾稍微有些關係的部落都斷絕了與他們的來往,有些部落還呼應拉塞爾達的通緝令派出了隊伍前去攔截,雖然並沒有成功,然而在冬季之後就有了帝都即將出動大軍的消息。撒謝爾占據的河岸草場十分豐美,當初未能用斯卡·夢魘的人頭邀功的部落決定再賭一把,將成百上千的勇士送進了帝都大軍之中,以圖在勝利之後能夠分到部分肉食,然後這些勇士能夠歸來的……隻有十之一二。
他們不僅失敗了,而且被嚇破了膽子,隻要一回想當時的情景,就幾乎連話都說不清,同樣混亂的部落上層們最終隻能得到一些模糊的消息,比如撒謝爾擁有數量極其可怕的法師或者薩滿,他們施放的咒術令地動山搖,雷鳴陣陣,火焰四處噴發,他們甚至沒有見到敵人的身影,就像鷹爪下的羊群一樣四處逃散了。
即使有些族長願意相信自己的勇士,也很難不認為這是他們膽氣喪失之後不由自主的誇大,這些描述更應該發生在另一邊,而不是擁有大薩滿力量的帝都大軍。所有見過帝都大軍行軍陣勢的獸人都承認,這絕對是幾十年來帝國最大的一次軍事行動,人馬一直延伸到視線的儘頭,哪怕一個個地殺也要殺上幾天,怎麼隻有半日時間就完全潰散了呢?
但這並不是個彆獸人的胡言亂語,他們不僅搜尋到了更多的潰兵,還有一些逃回來的女人,他們有些人甚至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隻聽到接連不斷的巨大震響,隔著遙遠的距離都感到心臟快要跟著跳出喉嚨,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非常確定一點,帝國的大軍完全失敗了,而撒謝爾取得了完全的勝利。
數萬條性命就這樣葬送在大河之畔,但在為那些死去的勇士和族人哀痛惋惜之前,曾經參與去年和今年之事的部落已經恐懼撒謝爾突然增長起來的力量,為可能到來的報複而日夜難安了。這些百年之前遷至帝國邊境的冰川狼族並不多麼小氣,但也絕對不大方,尤其在涉及部落生死存亡這樣的大事上,不可能有部落願意慷慨慈悲。也許帝都還會有後續動作,但調動大軍是多麼耗費人力物力之事,下一次戰爭無人知是何時,帝都太遠,撒謝爾又離他們太近。
畢格爾沒有像那些豺族和獾族一樣熱心於食死分利,作為胡狼族,他們更關心自己的生存和後代,沒有太多餘力和野心,作為一個中型部落,他們的實力顯得實在有些弱小,而這讓他們一些重要的時刻沒有什麼選擇的權利。所以他們也被裹挾著貢獻了部落的力量。當撒謝爾使者即將來到部落的消息傳進畢格爾族長耳中時,這名愁眉苦臉的中年胡狼所想的是“終於來了”和“完了”。
他唯一期盼的隻有撒謝爾尚有聽取辯解的耐心和接受投誠的寬容,至少在血緣上,胡狼總比豺族和獾族和他們親近一些,多年以來沒有出格之舉,何況兩年連續經曆大戰,撒謝爾也許需要擴大他們的盟友隊伍……畢格爾族長帶著妻兒和長老趕到部落前,剛剛用茅草紮成的掃帚掃去一段道上的浮土,撒謝爾的使者隊伍就出現在了山路的另一側。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注了過去……看著那支夢幻一樣的隊伍。
他們仿佛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全由通體沒有一根雜毛的白色駿馬組成的騎隊,每一匹都高大矯健,鬃毛修理得整整齊齊,眼睛明亮有神,紅色的馬鞍反射著柔軟的皮革光澤,馬鐙閃閃發亮,同馬上騎士的盔甲一樣,精美得使人為之目眩。那是多麼漂亮的鎧甲!每一個弧度都圓潤如天造,符文的曲折深奧而美妙,如此地嶄新光潔,反射著日光令人難以直視,護壁的鱗甲一直覆蓋到騎士的手背,他們一手握著韁繩,另一手綁束著十字形的某種武器,腰間挎著長劍,寬大的刻紋劍鞘隔絕了鋒刃的寒光,馬鞍一側的勾環也未裝配矛槍,但看這些狼人騎士彪悍的體格和銳利的神情,想到他們不久之前的大勝,這支使者隊伍不僅僅是在顯示威儀,也許在必要的時刻立即就能夠投入戰鬥。
畢格爾部落的眾多胡狼族人戰戰兢兢地看著這支隊伍行近麵前,為首的騎士摘下頭盔,露出一頭白發,他淡藍色的雙眸冷淡地俯視著胡狼族長。
“敝人伯斯·寒夜,謹代表撒謝爾族長斯卡·夢魘與遠東術師到訪,閣下可是畢格爾部落的族長,杜拉·豐足?”
“是……是的,我是!”畢格爾族長慌張地回答。
白發的騎士伸手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他身後沉默的騎兵們隨之動作一致地同時下馬,硬底的馬靴整齊地踏在地上,激起了一陣小小的煙塵,伯斯·寒夜也從馬上翻身而下,向前走了兩步,他微微低頭行了一個禮,語調平靜地說:“日安,杜拉族長。”
在其他族人為這種陣勢目瞪口呆的時候,畢格爾族長畢竟是族長,立即反應過來,惶恐而有又些莫名其妙地躬身回禮,然後抬起頭說:“我們這樣卑微而弱小的部落從未接待過這樣尊貴的使者,如果過去有無禮的地方,我們願意竭儘全力彌補我們的過錯,若是還有其他的囑咐,我們也願意為撒謝爾這樣強大的部族效力。”
“感謝您的用心,杜拉族長。”伯斯平板地說,“我們此次前來無絲毫惡意,眾所周知,我族此前剛剛經曆一場戰爭,感謝獸神護佑,正義和勝利同時站在我們一方。為了慶祝勝利,也為了獎賞功勳和激勵勇士,我族決定與盟友共同舉辦一場慕撒大會,凡是勝者皆能獲得豐厚獎賞。為了彰顯威儀和氣量,我等特代貴人前來,邀約諸部族共享盛事。”
“……這個,雖然我們的部落難以擔當這樣的殊榮,”畢格爾族長冒著冷汗說,“但是貴族的號召,我們也絕對不敢推辭。”
“請不必擔心,坦白地說,我們對其他部落的領地與人口都無侵略之心。”伯斯說,“族長隻需率人前來,其餘之事不必操心。”
畢格爾族長隻能回應:“是,是的,我們一定準時到達。”
“另外,”伯斯又說道,畢格爾族長看著他朝後一側頭,就有一名狼人騎士捧著一個精美的木匣過來,伯斯將木匣拿到手上,遞向畢格爾族長,“這是代表斯卡·夢魘族長與遠東術師送給畢格爾部落的禮物。”
畢格爾族長雙手接了過來,“十分抱歉,我們部落太過貧困,但如果貴族不介意,我們願意向斯卡·夢魘族長獻上五十頭角羊,三十頭黑牛和十匹駿馬……”
“不必了。”伯斯說,“我們隻為傳遞邀約而來,既然杜拉族長沒有異議,那我們就該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了。”
畢格爾的族長當然留不住這支隊伍,何況他本身也並不真的想挽留。待到撒謝爾的使者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儘頭,畢格爾族長才低頭打開手上的木匣,一套雙劍靜靜地躺在光滑的黑色皮草上,畢格爾族長讓自己的兒子拿著匣子,自己從皮鞘中抽出了一柄短劍。
銀色的劍身潔淨森寒,畢格爾族長摸了一下劍刃,手指很快就冒出了血珠,他輕輕地抽了一口氣。
實際上,伯斯的同伴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在端著架子,走在部落間的原野上的時候,他們會卸下部分的盔甲,放鬆臉上的表情,用粗野的語言評價上一個經過的部落,然後咒罵下一個將要前往的部落——如果不是術師和族長的意思,那些曾經想在戰爭中插一腳的家夥憑什麼得到他們的禮遇?而那些無心也無力參與的小部落,他們如此弱小,也完全不值得他們投注精力。作為正使的伯斯一直麵無表情地聽著他們的言語,副使阿卡則是無奈的神色,不過他那副長相……也看不太出複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