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終不能把握遠東術師的想法,如今就連斯卡·夢魘對他而言也變得陌生了……
一河之隔的便利讓赫克爾的狐族們同樣目睹了那座建築建成的過程,斯卡·夢魘同樣向他們發出了邀請,加上地利之便,狐族們如今過河其實沒有什麼阻礙,但因為阿奎那族長對大薩滿的顧慮,至今還是隻有少數族人每天前往那邊的工地,將工程進展帶回來轉告眾人。即使如今對人類所為早已不陌生,那座拔地而起的建築仍然令他們感到神奇非常,對即將開始的慕撒大會熱情一日比一日高漲。這些不會像阿奎那族長一樣顧慮重重的族人簡直是幸福的,在大河已經不能再成為兩岸屏障的如今,阿奎那族長有些難以理解,為何那位術師和斯卡·夢魘,都沒有表現出吸收和吞並他們的意願?
那兩位領袖沒有這麼做,他的族人卻已經像雨季葉脈上的微小水珠一樣,不由自主地被更大更明亮的存在吸引而去。
入夜後燈火通明的大屋之中,長老,千夫長和百夫長們低聲交談著,商議著關於明日行程該帶上誰,帶多少人,計較著分配結果背後的利益,專注得像是這才是頭等大事,而沒有一個人提一句該如何麵對斯卡·夢魘。那頭魔狼對大薩滿要再次過河的回應是“就讓他來吧”,他們再蠢也不會理解成善意,阿奎那族長簡直能聽見他們心中的聲音,那就是抱著最大的僥幸,希望斯卡·夢魘能體諒他們的難處,不要太過追究——讓斯卡·夢魘體諒!
他吞下到了喉頭的歎息,提拉曾經被視為部落的災難,如今卻是他們的希望,而其他的人……他抬頭看向麵前的狐族青年,圖莫還活著的時候,路撒在那一群人中為排擠提拉出了不小的力氣,圖莫死後,他像是要將自己隱藏起來一樣,除了偶爾去看顧一下圖莫剩下的孩子,平日在部落幾乎不見蹤影,卻又是他主動走出來要求去服侍那位大薩滿。
“路撒……”阿奎那族長問,“你是怎麼想的?”為那位大薩滿服務也許能得到眼前的好處,但若是不能跟隨那位大人前往都城,留在部落隻會讓對岸的狼人們因此對他有彆樣想法。
路撒神情平靜,“我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所以你已經作出了決定?”
“我生在赫克爾,並且在這片土地上長大。”路撒說,“隻是族長,弱者沒有利益,弱者隻有妥協和跟隨。”
阿奎那族長無言以對。
“您又何必如此擔心呢?提拉已經在術師的軍隊之中,隻要他沒有犯下要命的錯誤,那些人類會庇護他們的,還有那些在聚居地‘學校’之中的,我們的未來。”路撒說,“術師不舍棄他們,就不會舍棄我們。”
阿奎那族長當然知道這就是他們脆弱的依仗,“但是……撒謝爾是整個部落。”
那名術師真正的盟友是那些狼人,而不是他們這些搖擺不定的狐族。他們供給那位術師的越多,就越能直接地獲得來自人類的智慧,運用那些改變自然的工具。赫克爾和他們相比幾乎毫無優勢。
路撒說:“是的,他們有整個部落,所以我們就要哀叫著祈求垂憐嗎?”
阿奎那族長看著他,神色終於嚴厲了起來,“但這並不意味著大薩滿就能成為我們可靠的依仗。”
“是的,我知道。”路撒說,然後說道,“我很快也要到人類的聚居地‘學校’中去了。那個白毛已經同意了此事。”
阿奎那族長吃驚地看著他。
離開那座有些憋悶的大屋之後,星光在深暗的天幕之中閃爍,月光初升,微弱的光線並沒有妨礙路撒的步伐,他一邊走著漫不經心地將手上一個小珠子拋上拋下,腳步輕快地回到了自己住的土屋前,一個蹲坐在門前的瘦小狐族立即站了起來,然後跑過來抱住他的大腿,仰起頭用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看著他。
“不,不行,這個玩具還不能給你。”路撒終於笑了起來,伸手把這個孩子抱了起來,“不過,明天,隻要明天,我們就能夠到一個有趣的地方去。”
那個孩子側著頭看他,然後眯起了眼睛。
“當然是真的,我可愛的梅爾。”路撒說,“這一次絕對是真的。”
這個漂亮的狐族孩子總算點了點頭,然後掙脫了養父的手回到地麵,拉住路撒的手,讓他跟自己回到屋中,有淡淡的食物氣味從草簾背後傳來,路撒理了理這個孩子頭頂細軟的發絲,進去之前最後看了一眼遠方。
月光越過山巔,淡淡地落進整麵的落地窗中,融入了明亮的燭火。燭光相比聚居地的電力照明有些曖昧暗淡,不過對某些人來說,這種光線與白晝差彆也不大。範天瀾坐在木沙發上,低頭處理茶幾表麵堆疊的文件,他麵無表情,運筆如飛,不多時間就將待處理和已處理兩邊的厚薄形勢顛倒了過來,在手下的一份人事申請上簽署名字時,他的動作頓了頓,目光微微一轉。
片刻過後,雲深就從範天瀾背後的一個小隔間走了出來。他剛剛洗過澡,黑發擦得不太乾,穿著寬鬆的襯衫和長褲,露在外麵的手腕和手背皮膚看起來溫暖而柔軟,他走到牆邊,從一個儲物格中拿出眼鏡,一邊戴一邊在範天瀾對麵坐下。這時候茶幾上還未處理的文件隻剩下幾份了。
已完成的部分中,需要雲深過目的已經另外放置,在他就著燈火的時候,範天瀾伸手到他的額前,撚了一下他濕潤的黑發。
雲深早已習慣他的這些小動作,完全沒有受到打擾的把手中地幾分文件看完,接過鋼筆作了必要的批注,結束手上的工作後他才看向牆麵上的時鐘,接著又轉頭望向窗外。
月色如霧輕籠大地,黑色的山巒之上,微亮的星辰閃爍。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吧?”雲深說。
“會的。”範天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