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玄侯問道,“為何卻我們不能將我們的敵人保留得更久?”
他的話似乎沒什麼道理,雲深輕輕點了點頭,“某種意義上說,我們需要敵人 ”
“但您現在將大多數我們的敵人、和成為敵人的人,變成了‘我們的人’。”玄侯說,“我不是懷疑您的決定的明智,我隻是……感到困惑。我覺得我們有很多問題,隻是大家都在忙於處理自己麵前的事,彼此各不相關,所以似乎並無大礙。然而在我眼中,我們對於根本的——工廠、礦山、鐵路等等的建設,好像正在與我們的學校有了分隔,我們的學校內部,也有了分隔,學習基礎的,和學習技術的,還有學習軍事和戰鬥的都不在一起了,各自成塊。我知道分工和權限,然而數量如此眾多的獸人湧進來,就算將他們安排在撒謝爾的原住地上,我仍然感到擔心。”
何況他們之中的相當一部分人要被安排加入到聚居地之中。都是活生生的,要飲食、睡眠、學習還有活動的人,每個人都有一雙好的眼睛和一雙有力氣的手。玄侯自己所在的發電廠地形絕佳,守衛可靠,並不擔心,他也不擔心目前,認為那些受到某人訓練的護衛們不能發現有關的威脅。但多疑仿佛是他天性之中的一部分,他知道自己的這些話可能讓一些人更困惑甚至生氣,作為受到信任的接近權力中心的人之一,他居然不能理解術師的謀劃,雖然他們自己也完全不了解,但盲目的信仰能遮蓋一切。
雲深說,“我也聽說過一些憂慮。”
實際上,關於接納這部分獸人之後可能產生的相關問題的報告在他的桌子裡就有三份。
“我知道您所做的這一切都自有其用意。”玄侯說,“我想知道您這種布局的遠慮。”
雲深略一沉吟,然後回答他,“就像人的定義是社會關係的總和一樣,一個能夠正常發展的集體必然是開放的,與環境相聯係的。保留一部分沒有實際威脅的敵人,或者故意保持與他人的敵對關係,看似對我們自己施加壓力,使得我們能夠居安思危,不過,在另一方麵,也會將我們限製在一個固定的範圍之內,我們圈養敵人,而他們成為我們故步自封的圍欄。”
“但我們足夠強大,我們隨時能夠走出去。”玄侯說,“讓他們成為屏障,一種偽裝的迷霧有何不好?坦誠地說,越是學習,我越是能夠感受您背後那個龐大體係的嚴密艱深,窮儘常人一生的智慧也難以把握。隻是初探表麵就讓我們有如今的成就,深入下去,我們一定能夠創造更為輝煌的景象。然而諸多變化令人眼花繚亂,也使許多人因此分心,如果我們能夠在更安全,更乾淨的環境中專注與於我們的建設,在我們的成果更為成熟之後,站在更堅實,更卓越的基礎上去馴化異邦人,那樣的成效也一定會比今日更好。”
雲深坐在座位上,抬頭看著他誠摯的麵孔。
片刻之後,他叫了玄侯的名字,問道:“你對獸人……”他微微低下頭,調整了說法,“有些看法?”
“沒有。”玄侯幾乎是立即否認道,“但如果一定要增加人口,我們還可以有彆的選擇。有一名青年……李雲策的背後就是一個不小的部落,他們長期在精靈森林中生活,性格平和,並有進取心。”
雲深嗯了一聲,他慢慢地說道:“我先回答前一個問題。用一種係統的觀點來看,‘形態越高,進化越快’,這是我們的必然優勢,在一定時間內,外部環境發生根本變動的可能並不大。但是我們自身也要解決幾個問題:一,法理問題,‘名不正,則言不順’。一般來說,一個政權穩定的基礎,是能夠保證大多數被統治者生存和發展的需求,隻要我們的工業基礎仍在此地,我們的主要人口仍在此地,我們就必然會走融合發展的道路,就必須承擔這部分義務。二,是發展問題。我們自身的發展不足,對人口,尤其是能夠進入生產之中的工業人口一直都有要求,培養這些人口需要一個不小的基數,僅憑我們自己不能實現,而基礎教育是一個比較長時間的過程,需要穩定的努力,最好不要先走捷徑然後回頭補課。三,這算作我個人看法,有些複雜問題不會因為時間變得簡單,它們總是隨著情況變化而變化,而任何處理事務的經驗都不能憑空得來,尤其是在對待‘人的組織’這樣複雜的問題之上。”
雲深停頓一下,嘗試用一個比喻,“每當開始一個項目之前,我們都要進行小試和中試,這是一次‘小試’。”
“這是小試?”玄侯喃喃。
“關於那支分支,精靈女王也向我提及他們。”雲深說,“來到這裡也是一種選擇,同時他們還有一種選擇,在僵持戰場另一邊的同胞所在。”
玄侯皺起了眉,他想說點什麼,卻聽到雲深繼續說道:“也有人對我說,他們的命運應該由自己選擇。”
玄侯沒有問那個人是誰,他幾乎是有些生氣地說:“但在這裡肯定是最好的。”他說,“何況有他們牽線,我們這裡的成功也一定能夠傳播到我們的同胞那裡去。”
雲深靜靜地看著他。
玄侯過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這是他真正的想法,但不是正確的。並非對術師來說是它不正確,而是它本身的不正確:他為自己的族群爭取利益,但就事實來說,就在剛才,被他抗議的那些族群也有同樣的權利——這是那些獸人的土地,他們的資源,術師並不是通過戰爭的手段得到這些,而是通過一種道德的交換,所以他們能在早期發展時有一個相對安定的環境。而在玄侯自己,他不願意將利益分給那些獸人,卻對自己人用了另一種態度。
術師能夠接受私心,但不能接受錯誤的麵對問題的方式。
“我……”玄侯停了下來,他扶著自己的額頭,“我……我,對不起,術師,是我出了問題。”
“你將自己的工作完成得很好,維持一個發電廠的運轉並不隻是照著手冊操作就夠了。”雲深說,“你的學習進度也很快,在操作人員和其他工人之中組織的互助小組一直是其他工廠的學習對象,不過,相對於純粹理論和技術的學習,你的興趣和天分一直都表現在彆的方麵,你沒有讓它們影響你的工作,也沒有要求彆的安排,是因為……你始終有一種非常強烈的責任感,這也是你強烈危機感的來由之一。”
在玄侯為自己收到的肯定發呆的時候,雲深問道:“你想嘗試一個新崗位嗎?”
“……什麼?”
“維爾絲的情報機構要分出一個新部門。”雲深說,“你的數學基礎不錯,管理製度也在發電廠運行有效,可以試試看把它們結合起來。”
玄侯沒有馬上接受,他思考了好一會兒。然後他說:“我沒有直接接觸過那邊的工作,我想先了解一些東西,才能決定要不要交接工作。”
雲深從桌邊拿來一截白紙,“我給你寫一份證明。”
在他寫字的時候,玄侯說:“我最後有一個問題。”
雲深將證明遞給他,“是什麼?”
“有些時候,您似乎更信任女性?”
“大概是因為我有性彆歧視。”雲深看著他,微微一笑,“在對於人的細微感情的知覺上,我認為女性更有優勢。”
玄侯在路上一直想著術師的那句話,直到他告彆術師的書房,離開聚居地,進入軍營,通過檢查,然後見到維爾絲。
兩個人麵對麵站著,過了一會兒,才決定向對方表示一下禮貌。他們握了個手。
有點難搞。維爾絲想。
比女人還女人。玄侯想,我指望她像個男人。
作為部門的主導者,維爾絲向這位訪客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和大體的流程,他們有時候也會向生產部門提供信息,很多東西都不到機密級彆。玄侯一路傾聽,認真提問,如果不計較那微妙的態度,這個遺族男人看問題的角度可謂彆具一格,也從不輕易下結論。他確實可能適合那個新部門。維爾絲的能力似乎也讓他頗覺驚訝。
總體上,這次一次還算不錯的接觸。不過在後麵,玄侯忽然問了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