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4 主動樹敵(2 / 2)

外邦人的確能夠完成他們的承諾!

農墾隊的成員們肉眼可見地興奮起來了,下了課也在議論紛紛,雖然種子還沒下地,他們就已開始期待三個月後的成果,同時又有些後悔之前的農事課聽得不夠認真。外邦人種地的花樣可太多了,簡直不像在種地,而是在大地上繡花,可是對這樣豐產的作物,不正應該像寶貝一樣小心對待嗎?

在這樣的歡欣熙攘中,沒什麼人去注意一個大個子外來戶從道路的邊緣隱進了黑暗。

安薩路大步走過工地,天上有明星閃爍,遠遠的路燈微光投出大地凹凸的暗影,他敏捷地避開了所有障礙,很快接近另一條道路,泰然自若地混進了下課的人群中。他悄無聲息地來到一個正同他人爭論的人背後,手臂重重壓上他的肩膀。

“嗨,夥計。”安薩路說,“不就是三個月嗎?”

那個人轉過頭來,震驚地看著他。

安薩路咧開嘴,對他做出一個笑容。

農墾隊的成員多看了他們兩眼,尤其安薩路的體格上多停了一會,哼了一聲,“外來戶。”扭頭走了。

“他可真討厭,對嗎,兄弟?”

“你來找我乾什麼?”被他牢牢製住的人慌亂地低聲說,“不是說三天後才……”

安薩路笑道:“那咱們就死定了。死得透透的。”

他們哥倆好地走在人流中,安薩路說:“我們當中出了奸細。”

那人身體一震,“什麼?!”

寥寥數語,留下似真似假、似是而非的諸多猜疑後,安薩路重新潛入黑暗。

次日他找到了另一個人。

第三日的清晨,上工前他同隊長說了一些話,中午的時候他坐在涼棚下,對麵前的人說:“對一座偉大的城市縱火,誰會去做這樣瘋狂的事呢?”

“我們不過想生存下去而已。”

財富和地位固然很好,但代價若是成為外邦人的死敵,朝不保夕的人又能享受到什麼呢?放火毫無疑問會完全激怒外邦人,雖然連瑪希城曾經的統治者和伯爵都不曾令他們惱火過,可外邦人已經在這座城市傾注了這樣多,並已經獲得了這樣的成果,不會有人能對損失它們無動於衷的。那在這些亡命之徒鋌而走險之後,領主們敢像承諾的那樣包庇他們嗎?至少安薩路同他背後的人們完全不相信。

外邦人對災難的預言已經隨著逃亡者傳播各地,所有人都知道這絕非危言聳聽。他們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即便能在天災,在外邦人同領主們對峙的夾縫中存活,日子也不會比現在更好過。沒有幾個人喜歡像野獸一樣的“自由”的,既然他們已經需要尋找一個依靠,一個暫且的或者長久的主人,相較要繳納投名狀的領主們,為何不選擇向幾乎所有貧苦人打開大門的外邦人呢?他們足夠富有,強大,信譽可靠,並且人數有限,雖然安薩路如今知道了外邦人僅憑這點數目就能夠做出多少令人吃驚的事,但隻要他們沒有顯露出不能負擔的跡象,那麼“流浪子爵”同他的追隨者們就有機會。

他們的目的一開始就是加入外邦人。

那為何他們仍然要參與強盜聯盟,以密謀者的身份來到瑪希城,而不是直接投奔過來呢?

跟那些無恥又瘋狂的匪徒不同,“流浪子爵”雖已落草多年,仍保有自己的尊嚴,也有歲月磨礪出來的許多謹慎思量,他既想要觀察外邦人的新首領,他的手下們也不樂意以荒民的身份隨意被外邦人安排,所以他們假意進入那個必然破裂的強盜聯盟,讓安薩路·洛·拉特維斯,這個“流浪子爵”屬意的下任首領成為他們的夥伴,實際上,如安薩路一開始坦白的那樣,他不會選擇必然失敗的道路。

所以背叛這些同夥也理所當然。之前他扮作知名大盜,同其他強盜騙取那些為仍將希望寄托於伯爵的貴族的信任,轉手就將他們賣給外邦人,然後進入城市,丈量外邦人的能耐,外邦人越強大,他們願意付出的忠誠就越多,於是安薩路同樣地出賣他們,主動做了內奸,他一邊以謊言搖動那些不安穩的同夥,不讓他們真的成事,一邊將他們因此暴露的暗樁告知外邦人……

這般曲折用心,是向外邦人展示他們的能力同誠意,隻要條件合適,不僅城內這些暴徒,城外那些已經被聚集在一起的強盜隊伍,也能作為一份禮物送給如今最強大的城市統治者。

目前來說,他乾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很壞,畢竟他選擇的身份不適合做太多事。如果可能,安薩路更希望直接同那位黑發的年輕首領表達他們的態度,可惜這位閣下十分忙碌,來到這裡的隻有三名年輕的陌生外邦人。他們一字排開坐在他對麵,一邊傾聽,一邊在紙上沙沙記錄,安薩路還算誠實地回答了他們所有的問題,然後這些外邦人便走了。

“感謝你的告發,我們會處置這些事情。”

時間到了夜晚,安薩路如願聽到了他們被捕獲的消息。他們將被公開審判。

同伯爵一起。

“什麼?!”安薩路差點跳起來,在人們的驚呼之中,他的這點吃驚隻能算微不足道了。

外邦人說,審判日在下一個三天後。

當人有所期盼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極慢又極快。對此不可思議的議論還在紛紛擾擾,仿佛隻是一夜過去,一睜眼就到了預定的日子。

這是一個應景的陰天,灰白的雲團鋪滿天空,熾熱的朝陽隱在雲後,幾乎沒有風,但天氣還算涼爽。今天上午沒有任何工作,匆匆吃完早飯的人們從各個聚居區走出來,他們成群結隊地,成百上千地彙入道路,聚向城市的中心,在食堂和臨時教室圍起來的大片空地中,一座木台已經建了起來,穿著短上衣和長褲的外邦人在台下用白灰畫了一個框,來得早的人不由自主地站在了灰線外。

像在堤壩前波蕩的水流,人越來越多。他們引頸張望,低聲談論,聲音在泥土廣場上空盤旋成了一個巨大蜂群,沿著蒸騰的情緒飛舞。

三天,已經足夠人們確信外邦人要將伯爵送上審判台。作為勝利者,外邦人自然有權處置他們的俘虜,雖然這位俘虜是這樣地出身高貴,地位尊崇,按常理、按習俗、按世間的種種自然之理來說,他們應當對他以禮相待,等候國王公使屈尊下駕,然後雙方討價還價,爭取到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贖金價格後,再恭送出城……不過若外邦人真是這樣守禮的規矩人,就不會有今天的瑪希城了。

在此之前,他們對這位伯爵還算是客氣的,他們讓他有一座單獨的,舒適的牢房,飲食上也不曾有過苛待,在許多人認為“一切如常”的時候,外邦人卻要將他送上審判台。那麼,他們要如何審判這位帶來了戰爭的貴族呢?在他們獲得了這樣重大的,輝煌的勝利之後,他們還要如何裁決這位失意者,他們難道真的會殺了他嗎?

無數的眼睛注視著這座簡陋的,嶄新的木台。

人聲如潮,紊亂的氣流傳遞著聲音和氣味的波紋,在人的意識港灣中投下搖動的現實倒影。範天瀾早已習慣,嘈雜的環境對他敏銳的五官並無多大影響,他合上筆記本,蓋上筆帽,從桌前站起,將筆收入胸前口袋,伸手按上桌麵的播放器,他暫停了一下。

耳塞裡那個人溫柔的聲音還在繼續,即使略有失真,隻是聽著這個聲音,他就能回憶起那個人的一切,看到他坐在明亮的窗下,身體前傾,握著他的手,看著他問道:“天瀾,你認為人心是什麼?”

木台上空無一人,台下一側,一支押著犯人的隊伍分開了人流。

與此同時,遠方原野上,一隊華麗的車馬緩緩向城市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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