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城市和地區的生產生活運轉十分順利,說明一切都在術師的完全控製之下。
討論會不僅在臨時政府中召開,也在執行工作組中召開,事關城市的發展方向,許多新瑪希城人也加入了討論,這場廣泛的討論彰顯出人們不同的價值及利益傾向,隻有安置區的新居民被暫時有意地隔絕在這兩個問題之外。在新瑪希城臨時政府作出正式決定,並通過工業聯盟的代表會議之前,學習報上不會有明顯引導性的文章,雖然它刊載塞力斯主教的講述實錄似乎已經說明了聯盟的某種立場。
新瑪希城關於奧森郡的討論還在進行,離決議會議還有三天時間。報紙是今天的。
範天瀾折起這份報紙,拿起筆,低頭開始寫行程表。行程表不是給他自己看的,而是貼在門上給需要來找他這個負責人的人看的,好讓他們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去哪兒找到他。寫完之後他站起來,拿起粗布提包,走出門,將行程表往門上一夾,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今天又一批補給船要來,這一次他要親自去接。
一般隻有補給船送來的是什麼機械設備,或者大件零件的時候才需要他去現場,雖然不是必須,但之前那個要命的時期,有他和沒他在的設備處簡直是兩個世界,一個秩序井然,各就其位,運轉如行雲流水,一個是兵荒馬亂,每一個人都腳打後腦勺,卻總是按下這頭起了那頭。
範天瀾並不覺得自己的這些夥伴無能,普通人不可能有近於無限的精力和三百六十度的不受實體阻礙的感官,他們能夠配合他的工作,這已經足夠強大了。
不過範天瀾這一次來碼頭不是為了這些工作。
工業城後勤部門的聯係人昨晚在無線電中對他說:“有術師給你的禮物。”
已經三天沒有直接聯係過了。他現在在乾什麼?
範天瀾到了地方,碼頭已經被清空,工人和他們的運輸隊都做好了準備,一艘白船正在入港,後麵還有三艘。前兩艘開始卸貨了。很普通的東西,糧食,機械,藥品,服裝,書籍,還有信。一整個箱子的信。
這是工業城的人們寫給新瑪希城的朋友和親人的信,在打包時就已經分類妥當,瑪希城的通訊處今天就會把它們全部送到該去的地方。箱子沒有打開,但範天瀾已經“看到”了屬於他的那些信,其中一封的字是他熟悉的,能夠用精神撫觸到那凹凸的紋理的……範天瀾控製住自己不去馬上它。
另外兩艘船也進入了泊位,貨艙門打開了,白色的煙霧湧出艙門,人們哇地叫了起來。
冷風吹過碼頭,冷卻了熾白的陽光,人們聚集過去,一邊讓皮膚感觸這個這酷熱上午難得的涼意,一邊探頭擠腦地看向貨艙,看向那些彌漫白霧中的巨大果實。他們震驚了。
很多人,主要是布伯平原的本地人,他們沒有同舊瑪希城人那樣同開拓者一起經曆上個冬天,所以他們震驚於……天賦者的力量竟然被應用在這種地方,一艘補給船,一個貨艙,一整艙的水果!不是說天賦者乾不了這事兒,雖然隻有很強大的天賦者能對這種體積的物品實施能力,但是天賦者都是……非常矜持,或者直接說,傲慢的。哪怕他們終其一生隻能點個小火苗或者招一道隻能麻人的雷電,他們也自覺同凡人已經不是一個物種,所以“外邦人”接管瑪希城後他們就同老爺們一起滾蛋了。畢竟開拓者既不需要他們的能力,又不給他們任何特殊權力。
“外邦人”是沒有天賦者的,並且他們排斥有力量的人。許多人不知為何深信這一點。
而另一些人,主要是工作組中的開拓者,他們很快就認出了那些或者雪白金黃,或者綠色的果實是什麼,這讓他們想起了有關於許久之前那個夏天(其實不過是去年)的甜美回憶,“哎呀,這可是好東西!”
雖然並非毫無預兆,但仍屬意外之喜,人們歡天喜地地關上了艙門,決定等到下午工作差不多結束的時候重新開艙。畢竟冰凍的術法是作用於船艙的,而在炎夏吃一塊冰涼瓜果的享受是無可取代的,稍微的等待完全值得。
沒有人說要製造驚喜,向朋友和新居民傳播這件事的人卻幾乎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用一種神秘的微笑說:“這是你從來沒有試過的……”很快整個瑪希城的人就知道了有一批“好東西”來了,他們隻需等到下午。
於是人們耐心地,又迫切地等待起來。“外邦人”或者說開拓者以前沒有欺騙過他們,如今一定也不會。他們的工作沒有受到這件事太大影響,大多數人反而比之前乾活乾得更認真,也更勤快了,即使他們已經知道這些好東西並非模範之人的獎賞,而是人人有份……倒是孩子們顯得有點坐不住凳子,不管他們的老師說過多少次“你們肯定會喜歡的東西”“我們就稍微等會不好嗎”“那我一定不能提前告訴你們”,他們還是一遍又一遍地追問“那是什麼呀?”
後勤處用了半個下午和半個下午的時間對三艘補給船的物資進行了歸置和分配,運輸隊再一次回到碼頭的時候都是空車,那艘被萬眾期待的白船再度打開了它的貨艙,露出它的寶藏,身姿矯健的搬運工們跳進去,手腳並用地將寶藏推到入口,讓這些巨大的藤筐沿著滾木板從貨艙出口滑下。一離開冷庫,這些水果漂亮的表麵立即就蒙上一層水霧,瓜蒂處的綠葉在熱風中輕顫著,毛茸茸的白毛仿佛沾上了露水,每一隻筐子都十分沉重,地上的搬運工用手摸了一下它們光滑的外皮,冰涼濕潤的感覺從手上一直傳到心裡。
一個又一個的藤筐沿著滾帶傳送到運輸隊的馬車上,車夫推開一些不太聽話的馬兒的腦袋,不讓它們湊上去舔或者啃食這些珍貴的禮物,他們對這些夥伴哄道:“好吧好吧,待會要是分到了我手上,我給你一半!”馬兒用腦袋頂了一下他們的手,回過頭去。車隊順利地離開了,車夫們坐在車駕上,感受著背後清爽的涼意,又有人帶頭唱起歌來:
“我有一匹小馬兒呀,它可是我的小夥伴!母親生我在茅屋,母馬生它在馬廄;我的名字叫卡特,它的名字叫沃克,我們都喝著母親的乳汁長大;我有一匹小馬兒呀,它可是我的小夥伴!我肩上扛著耙犁呀,它肩上係著韁,我們都不穿衣服,在那土地上耕種……”
他們歡快地,像一條綠色、白色和金色的小溪穿過城市;在另一個方向,另一支車隊離開後勤倉庫,小而紮實的木箱中,粗韌的褐紙包裹著嶄新的書冊;送信人走過一條條街道,深綠的包裹鼓鼓囊囊……於是工場裡,醫院裡,安置區裡,農地裡的人們紛紛抬起頭來,看著一輛又一輛的馬車蒙著夕陽的光環經過,然後其中一輛或者幾輛停在他們麵前。
下工的鐘聲還未響起,斜頂白牆下,老師和學生們將一捆又一捆的新書和練習冊搬進教室,當細繩被解開,折紙下露出書本嶄新的彩色封麵,孩子們發出驚喜的叫聲——哪怕是他們最覺得艱難的科目,課本中也一定有許多有趣的圖畫,雖然比起故事書和勞動實驗書還是差點兒——可是有一半的新書是故事書和勞動實驗書!還有很多的練習本和新鉛筆!
孩子們的歡呼聲幾乎衝破屋頂,蓋過了其他地方陸續響起的,隱隱約約屬於大人們的歡呼聲,教室門外又有人在招呼,老師們走出門去,片刻之後又笑著回來招招手。
“來!來!快來!”
他們一起把那些大大的,滾圓的果實搬了進來,講台完全放不下,於是它們在地上被排成了整齊的一排。孩子們圍在這一排果實邊,吃驚地用手去摸它們冰涼的表皮,直到清脆的破裂聲從頭上傳來,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清新和甜蜜的香氣擴散,像一陣清風吹進人的心。
“哇!”
同樣的清風從農田紗帳外的小道一直吹拂到夕照下的捕蟲地,人們的讚歎大多縮略成了這樣一個聲音,他們小心翼翼地捧著分到手裡的瓜瓣,照著光,眯著眼,打量著它,然後張開嘴,小心而認真地咬下第一口。然後瞪大了眼睛。
在今日之前,很少有人能夠想象一種水果竟能如此直接地帶給人們幸福感,他們狼吞虎咽,大聲讚歎,而其中有些人的快樂是雙份的,因為汗流浹背的送信人來到了他們麵前。
下工的鐘聲終於響起,範天瀾手裡提著一兜瓜果走在滿足回味的人流之中,雖然他的個頭很高,外貌驚人,但隻有他經過的人才會在片刻之後驚醒似地注意到他的背影。他沿著大道直行,穿越了小半個城市,來到城市邊緣的臨時招待所前。
在訪問錄上寫下名字後,他走進院子,伸手叩響最左邊那套房間的木門。
一位白發老人出現在門後。
“下午好,”範天瀾說,“塞力斯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