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已經有人做到了啊。”墨拉維亞很隨意地說。
斯卡猛然回過頭來。
“誰?”
“亞斯塔羅斯。”雲深說。
很久以前——簡直遠得像在一百年前,雲深剛剛在撒謝爾部落落腳的時候,就同遠東君主的下屬有過間接接觸,再參考墨拉維亞與他的淵源,並不奇怪他在中洲有自己的情報網絡,並且已經經營了很長時間。但至少在他的使者跨越大陸來到眾人麵前時,一般還是認為他們是以常規的方式搜集和傳遞情報的。
但那支極地探險隊伍的經曆報告讓人們對此產生了懷疑。
然後,在東方聯合王國的著意搜尋和深入調查,以及工業聯盟的協助分析之下,他們發現遠東君主在中洲的情報人員們除密令、快信和卷軸之外,還用另一種——甚至他們主要就是用這一種方式傳遞消息。
他們稱之為“心靈之道”。
這些“末端人員”可以通過冥想的方式將眼中所見、手中所寫凝聚成極其強烈的“念頭”,強烈到能夠觸動某個禁製,在一瞬間像“數據包”一樣將這份情報傳遞到其他“節點人員”的頭腦之中,然後由“節點人員”通過某種輔助手段,將之中轉到另一片大陸上的“終端處理器”中,最終由亞斯塔羅斯讀取。
這是一個差不多是最新的研究結果,斯卡剛剛從另一個水壩工程回來——他的冰凍能力對工程非常重要,所以他還沒有來得及相關文件。雖然他時常說此類研究隻要告訴他最後結論就足夠了,但這個結論實在叫人難以平心靜氣。
無論範天瀾的“場”能力,還是亞斯塔羅斯能夠直接作用於人精神層麵的能力,在斯卡·夢魘這樣的傳統型天賦者來說,都是大寫的作弊。
就像雲深也承認眼下這個工業體係的建設實屬作弊。甚至斯卡隻靠直覺就能斷定,那個所謂的迷霧之國也在作弊。
世界究竟是怎麼變成這幅鬼樣子的?有時候斯卡也感到很困惑,至少十年前,這還是個劍與魔法的正經世界呢!
現在這都是些什麼玩意……
然後斯卡想到了自己才乾完的工作——往混凝土裡加冰什麼的,還是在腦內住了嘴。
既然上層會議作出的決定是“順其自然”,聯盟商便應約成為迷霧之國的官方合作者,並擁有一項其他商會所沒有的特權:常駐迷霧之境。雖然這份特權並不是人人想要,不過聯盟商會的成員看起來倒是沒有什麼恐懼,他們甚至借勢開通了一條從懷亞特穿越西洲腹地,直達迷霧之國的河運航路,將大量物資從西域的工業聯盟向整個西洲輸送。
從白船首次在懷亞特港出現到這條航路被打通,時間還不到半年。
這個速度令所有的西洲國家都感到了極大的震驚。他們震驚的不僅是聯盟商會表現出來的驚人實力,還有迷霧之國在航道開通過程中展示的武力——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為眼前的暫時利益為聯盟人讓路,白船的鋼鐵船體和自帶的強大動力能令他們克服許多不利的水文狀況,但總有些地方他們不能繞過去。
然後迷霧之國動手了。
不論是否因為聯盟商會對他們果真不可替代,迷霧之國彰顯武力的方式是相當令人驚恐的,如果一名國王對聯盟商會及迷霧之國的代表重複三遍“我拒絕”,在某個靜悄悄的清晨,一支龐大的騎兵就會在王宮廣場出現。
這支陣型嚴整的大軍數以千計,無論將兵都麵孔模糊,頭盔之下的陰影深如幽冥,它們也仿佛真的幽靈,凡人的刀兵加身不能傷之分毫,它們卻能對現實的人與物造成真真切切的傷害,簡直是隻有噩夢才會出現的東西。隻有兩名勇氣驚人的國王能在這支軍隊逼到麵前時時組織起微弱而無益的抵抗,所以他們的下場也頗為淒慘,已經身陷囹圄,被也許是永遠地關在了迷霧之中。
其餘人等則是一見幽靈大軍便選擇了屈服。
為彌補自己的過錯,這些國王和貴族用大量的金錢來平息迷霧之國的怒火,於是聯盟商會從此諸事順利,不過於此事中得益最多的還是迷霧之國,這些賠償金完全足夠彌補他們都這條航道的投入——雖然本來也並不多。重要的是,他們借此建立起了不可動搖的威信。
而對聯盟商會來說,則意味著他們從此要被綁在迷霧之國的戰車上。
但至少眼下來說,與迷霧之國的關係是有利於商會發展的。雖然在西洲諸國眼中,聯盟商會已經同迷霧之國是一丘之貉,但這並沒有減少人們對聯盟產品的需要,反而有顯著的提高——沒有人忘記,如今西洲最好和最大的武器供應商,正是聯合商會。就算迷霧之國占去了相當大的貿易份額,剩下的部分也足夠滿足最具實力的那部分國家的需要。
即使立場綁定,聯盟人也不是迷霧之國的附屬。
隻要有足夠的利益,聯盟人什麼都做。
人們既然拒絕不了聯盟的商品,也拒絕不了聯盟帶來的資訊,所以白船的港口開到哪兒,他們的報紙也隨之發行到哪兒。西洲人開始樂於接受來自外界的信息,新航道就在那裡,而將好奇轉變為行動又是如此容易——回程的白船亟待有人填滿它空虛的艙室。迷霧之國不能阻撓人們前往聯盟人所在的國家,在多種因素的作用下,這條漫長的航線全線活躍起來。
不談聯盟商會是如何因此一躍而成為西洲最大的商會,由於這條航路的開通,由於迷霧之國對西洲諸國的刺激,大量西洲人主動前往聯盟的中西區,而他們的經曆又進一步促進了西洲平原和工業聯盟之間的人員流動。既然連蒂塔騎士都在旅途中屢受震撼,更何況長久以來對所謂西域抱有偏見,對報紙上那些低調的謙虛描述也是半信半疑的西洲人等?
成百上千的人在中西區貿易、遊曆,甚至接受聯盟的“苛刻”條件而留下求學,而聯盟商會則在這一段時期內繼續拉大和西洲所有本土商會的差距,無論他們規模變得多大,各種分會擴張得多快,都沒有呈現出一點吃力或者不穩定的跡象。
對那些已經熟悉聯盟,可能連思想都變成了聯盟形狀的人來說,隻覺得聯盟人做到這一點理所當然。隻是發展商業而已,比起吞並數十上百個國家,摧毀舊秩序,建立新秩序這樣的偉業,這並不算多麼困難的事情。
但對另外一些人來說,他們看到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最初那些前往工業聯盟的人,有很大一部分是抱著找到對抗迷霧之國的方法而去的,而中西區的高度文明、開放包容與聯盟本身的強大,在打碎他們脆弱自尊的同時,也確實讓他們看到了極大的希望。這就是為什麼即使聯盟要求一名貴族子弟入學要附帶同地區出身的三十名平民學生,商人則是十五名,而報名的人依舊前赴後繼。原因自然不僅僅是因為學費的低廉和環境的優越,充實而有意義的課程才是他們最大的目的。
僅僅第一個學期,中西區的交流學校就收到了兩千多名學生。這些來自不同國家的第一批學生並不是背後家族和商會的重要培養對象,但聯盟並不在乎。他們對這些多多少少有些身份的年輕人和他們帶來的平民學生一視同仁地進行了教導,課程包括語言、算術、地理、農學、曆史和軍事,這些應當隻有少數貴族才能修習的係列課程不僅在教室進行,負責他們的老師還時常帶他們到戶外去手把手地指導。
這種教育方式對年輕人來說是很新穎的,而效果也是非常顯著的,學生們的心境和能力變化的過程記錄在他們寄回家族的信件之中,當第一個學期結束,這些對學校依依不舍的學生各自回到家中,他們堪稱改頭換麵的變化徹底說服了那些懷有疑慮的人。
去聯盟求學很快就被認為是一種安全而得益極大的投資。白船的船費不算昂貴,交流學校的學費也不至於讓一般人家傾家蕩產,如果是家境貧寒的平民學生,隻要他們放棄一些不必要的幻想,認清自己的身份,聯盟學校就會有人安排他們到一些工廠或者工地中“勤工儉學”,通過雙手的勞動掙得自己的學費,又因為學校在學期中食宿完全免費,有些平民學生甚至能省下一些開銷回補家庭。
實際上,由於交流學校科學的教育方式,向學生們提供的良好的生活與醫療條件條件,許多人在在就讀一個學期之後體質都會有明顯改善,以至於有人甚至為“調養身體”這個目的而報名。並且交流學校對學生的年齡限製十分寬鬆,哪怕人到中年,隻要有求知之心,學校的大門就會向他們敞開懷抱。
但對西洲的平民來說最具吸引力的,卻是交流學校的學業證書能夠讓他們優先得到聯盟商會的雇傭。雖然大多數人的首選是待遇豐厚的聯盟商會,但其他的大商會、大貴族,乃至於國王,對交流學校培養出來的這些教養出眾、能力全麵並且頭腦靈活的人才都有強烈的需求,在作為下屬或者侍從的實際用途之外,由於這些求學者接受的課程與聯盟人相差無幾,有些人會因此產生一種不便明說的特殊感受。
“他們是不是覺得,使用了這些奴仆,就等於踩在了聯盟人頭上?”格裡爾在大廳的嘈雜聲中說,“因為聯盟人教導他們如何做一個人,這些人卻在他們的座下當狗?”
他的同伴一個窩在椅子裡,將睡未睡,另一個看著玻璃杯裡清澈的酒液,輕輕歎息一聲。市場就在一街之隔,明亮的光線從巨大的棱形格窗外透進來,原木桌麵油漆光亮,被擦得得能映出酒客的倒影,他們正在一處聯盟商會所開的酒館裡,現在才是早上,酒館裡已是人聲鼎沸,人們在喝酒,用餐,聽讀報人讀報,高談闊論交流市場情報。
西洲隻有聯盟商會開辦的酒館會從早上一直營業到半夜,與其說這是酒館,倒更像酒館、餐館以及社交場所的混合,因為內部的空間足夠大,所以什麼都能容納。
“他們隻是引狼入室。”博斯男爵說。
“也許我們也是。”他又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實在是太拉胯了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