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格格的話語中, 充滿了怨恨之意,難以想象,這是一個孩子對自家額娘說出的話。
純妃聞言, 有些不悅地開口道:“你這是在責怪額娘沒有為你求情嗎?額娘平日裡就告訴過你, 你的性子要改一改, 總這麼下去不行,可你這孩子就是不聽,倔得很……你怪額娘, 也是應該的,誰讓額娘把你給寵壞了呢?這次, 你犯下這樣的大錯, 稍有不慎, 你自己名聲毀了不說,還會帶累其他格格的名聲, 便是額娘也保不了你了。”
說著, 純妃彆過頭,看起來既傷心又憤怒的樣子, 將一個母親在麵對死不悔改的女兒時那傷心又難過的模樣展現得淋漓儘致。看到了這一幕,即便是先前對純妃很有怨言、覺得她沒有把女兒教好的乾隆,也不由對她生出了些憐憫之意, 與此同時,乾隆對四格格是越發不滿了。
早幾年四格格小的時候看著還好, 後來越長越歪,性子也越來越左。前些天在太後那兒想欺負芃芃不說,如今自己做出這等事來,不思悔改,反倒責怪生她養她的額娘, 若是再不好好管教一番,天知道四格格日後還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與此同時,乾隆心中也下了決心,其他幾個格格們的教育也要抓一抓了,萬萬不能再養出一個四格格來。
四格格聽了純妃的話,卻是笑了幾聲,眼中滿是蒼涼:“你寵我?你的寵,就是偏心六哥,卻對我不聞不問嗎?自打我被汗阿瑪和皇祖母訓斥,失了聖寵,你就不再寵我了。你隻知道關心六哥,根本就不關心我的感受,就像當初三哥失寵之後,你對三哥做的那樣!你可以責怪我,誰讓我這個做女兒的沒用,不能像五皇妹一樣,讓你母憑女貴,但你不要再裝作多愛我的樣子了,沒得讓我惡心!”
許是委屈與憤懣在心中擠壓得太久,四格格實在是忍不下去了,一下子就爆發了出來。
是,她承認,這次她做的事是不對,該怎麼罰她,她受著就是!
但純妃能不能不要一邊踩著她
,通過出賣她的方式來向乾隆表現出自己的“深明大義”,一麵又非要在乾隆等人跟前裝出一副純妃很愛她,隻是她這回太不爭氣了,純妃才不得不下重手罰她的樣子?
這讓四格格感到很是齒冷,也讓她忍不住,想要在乾隆跟前揭穿純妃的真麵目。
“你……你這麼會這樣想額娘呢?”純妃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無論你是否得寵,你都是額娘的孩子,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額娘這幾年不像從前那般寵你了,也不過是因為額娘意識到,你已經長大了,該好生約束一下你的性子,不可以讓你向從前那樣胡來了。”說著,純妃搖了搖頭:“額娘沒有想到,額娘的一番苦心,竟會被你這樣誤解。”
一直以來,純妃都把兒女視作自己的附屬物。她沒有想到,自己的附屬物,也會有想要反抗自己的一天,且還是當著乾隆的麵反抗自己。這種認知,讓純妃很是不快,當然,她對四格格的自作主張,更是不快。
四格格就是愚蠢又固執,半點兒沒有學到純妃的聰明勁兒。之前四格格向純妃求援,說要讓純妃幫助她嫁給福隆安的時候,純妃明明已經拒絕了,且還讓四格格不要再打這個主意,可四格格偏是不聽,非要一意孤行。如今出事兒了,反倒責怪起她這個做額娘的來了,簡直不可理喻!
純妃和四格格這對母女,一個歇斯底裡,且才犯了大錯,一個秀美輕蹙,眸中隱有淚光,無論是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四格格不對,而純妃呢,隻是一個麵對叛逆的女兒無可奈何的母親罷了。
乾隆自然站在愛妃這一邊:“四格格,你就是這樣對自己的額娘說話的嗎?朕看,你不但不知廉恥,還不忠不孝!給朕跪下!”他對這個女兒,簡直是失望透頂,連一個眼神也不想再給她。
乾隆的命令,四格格自然不敢不聽,事實上,她不僅對純妃,對乾隆這個做阿瑪的,也是有怨的,隻是她不敢說罷了。若是在普通的家庭中,孩子走錯了路,阿瑪與額娘肯定都得為此負責,“養不教,
父之過”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隻是,在皇家,乾隆貴為皇帝,日理萬機,自然不可能對沒一個兒女的教養上心,他有一千種一萬種理由缺席四格格的成長曆程,且也有著充分的理由對四格格疏於關心。畢竟,他是那麼的忙碌,畢竟,四格格隻是他諸多兒女中的一個,畢竟他是不會錯的,因為他是皇帝。
四格格今日本是經過了一番精心打扮的,可眼下,她已經哭花了妝容。她那淒楚的神色,讓皇後看了都有些不忍。她畢竟是個做母親的人了,如今膝下有一雙兒女,且肚子裡還懷著一個,對於與她作對的宮妃,她自是百般看不慣的。可對於這些尚未長成的孩子們,皇後總是有著更多的寬容之心:“皇上,不妨聽聽四格格還想說些什麼吧。孩子的心思現在都雜得很,若是不讓她把心中的不滿都說出來,咱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地方想左了,也不好敦促她改正不是?”
乾隆雖還有些不虞,但到底還是默認了皇後的話。這些年,皇後在宮中威嚴日盛,已坐穩了中宮之主的位置,在人前時,一般乾隆不會輕易反駁她的意思。且乾隆也想要知道,當初他記憶中那個天真爛漫、活潑可愛的女兒,是怎麼走到這一步,變得越來越陰翳的。
四格格見狀,朝著皇後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曾經因為受到純妃的影響,四格格對皇後是頗有敵意的,在見了皇後時,雖然禮數上不會缺什麼,但也不會給皇後什麼好臉色。四格格沒有想到,在自己最為孤立無援的時候,皇後居然會出麵幫她說話,這讓她無比的感激。
在皇後的示意之下,芳芷遞給了四格格一塊乾淨的手帕,示意她把臉擦乾淨,平複一下情緒再說話。
四格格擦乾臉上的淚痕,深吸了口氣,才用帶著抽泣的話音對乾隆道:“汗阿瑪,您還記得,前些年,您請三哥三嫂入宮之事嗎?那會子,額娘因為覺得三哥被剝奪了繼承權,對她來說沒用了。自打三哥出宮建府後,額娘就對三哥不聞不問。那時候,
兒臣還為額娘打抱不平,斥責三哥……如今,也算是報應,兒臣也受到了同樣的對待。”
“怎麼,純妃苛待你了嗎?”皇後問。
四格格搖了搖頭:“額娘因為三哥那件事,被汗阿瑪和皇祖母訓斥過,自然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明麵兒上,她自然是沒有虧待我的,可實際上,額娘早就不當我是她的女兒了……”
今日四格格一母同胞的兄長六阿哥恰好也進宮來給純妃請安,聽說自家妹妹犯了事,出於對妹妹的關心,便一道來旁聽。誰知道,他竟會從妹妹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來!他不由上前斥責妹妹:“你這說的都是些什麼話?額娘不疼愛你?咱們三兄妹中,額娘最疼的就是你!前些日子,她還專程找了工匠來為你打簪子,還有前些日子,咱們一道用膳時,額娘還親自為你夾菜,那樣關心你,你是有多冷血,才能夠昧著良心說出額娘不關心你的話來?”
麵對六阿哥的指責,四格格顯然也很是激動:“那你是有多眼瘸,才會看不出來額娘對你的偏心!額娘特意找了工匠來打簪子,是因為你即將大婚了,額娘自然要為未來的六福晉打些簪子,以顯示咱們對她的重視之情。至於我……嗬,我不過是附帶的罷了。你也彆再提用膳之時她為我夾菜的事兒了,那餐桌之上,大半的菜是你喜歡吃的,小半是額娘自己喜歡吃的,根本沒幾道我喜歡吃的,額娘偏不偏心,顯而易見。你不過因為是被偏愛的那個,才格外有恃無恐罷了!你知道,那頓晚膳,我是多麼的食不下咽麼?”
六阿哥震驚地看著妹妹,又看了看純妃:“我不知道……”
他有些茫然地又重複了一遍:“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額娘雖然這些年待你嚴厲些,但你們母女之間的感情應該還是很好的。”
且不論誰說的是真,誰說的為假,六阿哥萬萬沒有想到,純妃與四格格之間的母女關係已經到了這樣岌岌可危的地步了,而今日,純妃那個看似公平公正、不包庇自己女兒的提議,就是引-爆這
場危機的導-火-索。
事到如今,六阿哥也很是尷尬,不知道該站在妹妹這邊,還是該站在自家額娘那邊。不同於兄妹二人對三阿哥的疏離,因自幼一道長大,四格格與六阿哥之間的關係還是不錯的。他看著幾乎要反目成仇的母女二人,深深歎了口氣。
純妃心知,經過眼下這麼一鬨,自己在乾隆心中的印象分必然要打折扣,她好不容易靠著“深明大義”,讓乾隆對她評價頗高,可如今,在四格格親自出麵控訴了純妃對她的不慈之後,純妃的這份“深明大義”,搞不好會成為她對四格格不慈的證明——因為不在意這個女兒,所以才能夠對她下狠手重罰。一想到這兒,她便不由對皇後存了些怨恨之意,覺得皇後是故意想要看她的笑話,才會給四格格開口說話的機會。本來簡簡單單的一件事,如今被四格格這一鬨,倒是越發不好收場了。
乾隆或許不會喜歡一個胡攪蠻纏、明知道自家兒女犯了錯還不斷包庇的母親,但他更不喜歡一個對自家兒女不慈、待價而沽的母親。如果沒有幾年前三阿哥的那檔子事,興許乾隆還不會相信四格格的話,畢竟純妃一直以來在宮中謹言慎行、從無大過,乾隆對她印象還是不錯的。
但正因為純妃在幾年前有了前科,乾隆對她的美好印象中也留下了瑕疵。此時,他見四格格哭得這樣情真意切,不免也開始懷疑,純妃是不是真如四格格所說的那樣,虧待了四格格。
當然,無論最終的結論是什麼,都動搖不了,乾隆處罰四格格的決心,隻是決定了純妃會不會因為“教養四格格不力”而受到連帶責任罷了。其實本來,在四格格爆發之前,按照乾隆所想,他是準備隻追究四格格的責任的,畢竟純妃那麼“深明大義”,主動幫著他排憂解難不說,連讓人為難的要求都不提。
可四格格這麼真情實感地鬨了一出,哭了一出,乾隆便又覺得,不能夠隻懲罰四格格了……
芃芃托著小腦袋,好奇地看著皇後:“所以說,最後,
這件事是怎麼處理的呀?汗阿瑪真的連純妃也懲罰了嗎?”
皇後點了點頭:“那是自然,從前皇上對她不曾有懷疑時,自然看她千好萬好。如今對她心中存疑,覺得她並不無辜,她自然也逃不開責罰。且按理來說,阿哥格格們若是犯了什麼錯,做額娘的本就是要受到連帶責任的,因為皇上會認為,是額娘沒有教好底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