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格格出宮之時,身邊兒隻有寥寥幾人相送,額娘純妃稱病不出,兄長被純妃勒令不許來給她送行,甚至連一直伺候她的宮人們,都起了異樣的心思。唯有一名曾在偶然間受過四格格恩惠的小宮女,主動追隨她離開了紫禁城,皇家寺廟中那一年最為清苦的日子,也是主仆倆相依為命一起度過的。
可如今四格格回宮,卻是大張旗鼓的。宮妃們一個個的,對四格格都熱情得不得了,又是來探望,又是送這送那,言辭間極近熱絡,好似她們與四格格之間關係有多好似的。
在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之後,四格格總算是鬆了口氣,對著身邊兒的大宮女道:“可算是能夠安生些了。自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本格格從前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如今,卻是明白了。”她自嘲一笑:“當初,本格格還在宮中時,這些宮妃們一個個見了本宮,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如今,一個個的,竟都成了慈愛的長輩了。”
若不是乾隆為四格格指了那樣一樁婚事,未來的額駙是個位高權重的青年才俊,那些眼高於頂的宮妃們又怎麼會把她放在眼中呢?
當初陪著四格格一起出宮的那名小宮女,如今已經被四格格提拔為了大宮女,是四格格身邊第一心腹人。此時,她見自家主子坐在梳妝鏡前,有要卸妝的意思,趕忙上前道:“主子莫動,讓奴婢來伺候您吧!”
說著,這宮女就要從四格格頭上拔下了一支玉簪。這玉簪,是四格格回宮之後,皇後娘娘賞賜的,成色極好不說,樣式也十分彆致,四格格一見就喜歡上了,梳妝打扮的時候,便也插在了頭上。
誰知,這宮女近一年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有些手生,在為四格格取簪子的時候,發現那簪子被頭發給纏住了,宮女不免有些無措。
對於她略顯笨拙的舉動,四格格倒是不以為意,反過來安慰她道:“輕點兒,慢慢兒來,莫要著急。”
誰知,一旁的另一名宮女看不下去了,走上前道:“這樣毛毛躁躁的,如何能夠伺候主子,若是把主子給弄疼了可如何是好?”轉頭看向四格格時,麵上卻帶著謙恭與討好:“主子,還是讓奴婢來伺候您梳妝打扮與卸妝吧,從前,就一直是奴婢在伺候您,您曾跨過奴婢手藝好。”
四格格認出,眼前這名趾高氣昂的宮女正是她身邊兒之前的大宮女,名喚芸香,是純妃放在四格格身邊兒的人,四格格曾一度十分看重芸香。隻可惜,當日四格格被打發出宮時,純妃避得遠遠的,仿佛四格格是什麼禍害一般,芸香也不見了蹤影,好像絲毫不記得她曾對四格格賭咒效忠。
此刻,芸香又以四格格身邊兒第一人的身份自居,打壓為四格格卸妝的宮女,這宮女性情溫順,不善與人相爭,在被四格格提拔之前又隻是個低等宮女,聽慣了上位者的指使,此時芸香這樣吩咐她,她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該按照芸香所說的話去做。
而後,她的手就被四格格給按住了,隻聽四格格對她道:“繼續。”
“所有人,都不是生來就會做某些活計的,譬如梳頭,再譬如作大宮女,給手底下的人發布命令、安排任務。如今你做不好,不要緊,多做做,自然也就手熟了。”
“在本宮看來,笨手笨腳沒什麼,關鍵是心思要實誠,要放在主子的身上,若是一顆心不忠,便是再聰明伶俐、能說會道,也沒有任何用處。你說是嗎,芸香?”
四格格似笑非笑地看著昔日依仗的大宮女。
曾幾何時,四格格還要仰仗著芸香給她出主意,可如今,她已經能夠坐在這兒,對芸香指桑罵槐、冷嘲熱諷了。不得不說,這對於她而言,也是一種長進。
芸香被四格格搶白得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她看上去有些難過,也有些受傷:“去歲收到您要去皇家寺廟中為純妃娘娘祈福的消息時,奴婢本是想跟著您一道去的,可純妃娘娘攔住了奴婢,娘娘說,您這一走,您的住處若是沒有人照看著,是必要生亂的,得有個人留在宮中,替您守著您的家,待您回來之後,才能安安生生地休息。”
不得不說,以情動人,芸香確實做得很好,也難怪她先前能夠攏住四格格的心。四格格器重她,可不隻因為她是純妃給的人。
隻可惜,四格格已經明白了,一個人做了什麼,要比她說了什麼重要得多。芸香之言的可信度在四格格心中,自然是大打折扣。
四格格在聽了芸香的話之後,非但沒有因為芸香的話語而感動,反而勾了勾嘴角,陰陽怪氣地說道:“‘純妃娘娘說’、‘純妃娘娘說’……這話,你從前就沒少在本格格耳邊念叨,如今,又來這麼一遭。不知道的人,隻怕還以為你是純妃娘娘身邊兒的奴婢,而不是本格格的奴婢呢。你既然這麼心心念念著額娘,倒也好辦,本宮這就把你送去額娘處,日後,你就跟在她身邊兒伺候她。本格格身邊不需要事事以彆的主子為重的人!”
四格格將芸香的未儘之語儘數給堵了回去。她身邊兒如今的第一心腹宮女看向她的目光變得亮晶晶的,似是在說“格格真棒”,不由讓四格格啞然失笑。
“這宮裡頭的道道可多著呢,日後,你還得好生學學才是。不過,既然你是本宮罩著的人,日後,你也得硬氣起來才行。若是誰見了你,都能給你氣受,那你不是在丟自己的臉,而是在丟本宮的臉,明白嗎?”
對於這個看上去呆頭呆腦的宮女,四格格有著無限的耐心。
“奴婢明白啦!格格放心,日後,奴婢就隻聽格格一個人的話,即便是純妃娘娘吩咐奴婢做什麼,奴婢、奴婢也會陽奉陰違的!”
四格格用一種驚訝的眼神看著自己身邊兒的宮女:“你竟也學會‘陽奉陰違’了?不錯不錯,日後,本格格就等著看你表現了。”
第二日,宮女在為四格格梳妝之時,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格格,您是要戴皇後娘娘賞賜的玉簪和玉鐲呢,還是要戴純妃娘娘為您挑選的蝶戲花水晶雕簪?”
昨日四格格才剛回宮,太後和皇後體恤她,讓她先好生歇息一日,整頓一番,第二日再去給她們請安。今日就是四格格去給太後與皇後請安的時候了,當然,除了她們倆之外,四格格還得去給生母純妃請安。
戴誰賞賜的東西,可不單單是看那樣首飾更精致討喜,也是在傳遞一種信號。若是四格格選了皇後賞賜的玉簪和玉鐲,就代表她對皇後的親近和看重,若是四格格想討生母純妃喜歡,自然要選擇純妃賞賜的蝶戲花水晶雕簪。
四格格自然也明白這裡頭的道道,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皇後賞賜的東西,從她離宮之時起,她就已經不把純妃當額娘來看待了,比起純妃來,皇後這個嫡母,倒更像是她的額娘。
“走,咱們去翊坤宮給皇額娘請安吧。”
……
時隔一年,芃芃再次見到四格格時,發現四格格渾身上下的氣質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如果說一年前的四格格像一隻尖銳而又任性的刺蝟,隨時想刺一刺那些令她不開心之人,那麼,此刻的她看起來,就沉穩了許多。
像是想通了一些事、看透了一些人,也對自己未來的生活有了更為明確的認知。
芃芃記得,在四格格離宮之前,皇後秉著身為嫡母的責任,將她叫到跟前,苦口婆心地勸說了一番,如今看來,皇後當初的那番話,四格格還是聽進去了。這便好,不再鑽牛角尖了,四格格往後的日子,也能夠過得暢快一些。
“女兒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四格格朝著皇後鄭重地行了一禮。
她的這一禮,以及她身上所佩戴的首飾,都在無聲地向皇後傳達著善意。
“起來吧,好孩子,走上前來,讓本宮好好兒看看。”
在四格格離宮之前,皇後與四格格並不親近,甚至當初四格格與芃芃同在太後跟前時,四格格還找過芃芃麻煩。不過眼下,四格格既然向皇後表達出了親近之意,皇後自然也樂得用更為親切的態度來對待四格格。無論如何,能夠為她的孩子結下一份善緣,總是好事兒。
四格格依言上前,皇後握了她的手看了一陣子:“瘦了,不過人變得精神了些。看樣子,你在皇家寺廟之中,也不單是吃了苦,還有了不少長進。”
一抹笑容從四格格臉上綻放開來:“還是皇額娘懂兒臣。昨日有不少人來看兒臣,一個勁兒地說兒臣瘦了,在皇家寺廟中吃了莫大的苦,回來後要好生補補。她們就沒有看出來,兒臣精神麵貌方麵的變化,可見她們也不是真正關心兒臣。”
說著,四格格撫著自己頭上的簪子,對皇後道:“多謝皇額娘昨日賞下的簪子和玉鐲,兒臣很是喜歡,這色澤和樣式,與兒臣很是相稱。說來,兒臣也為皇額娘帶了些禮物回來,隻是兒臣的禮物十分簡陋,遠遠比不得皇額娘賞賜給兒臣的禮物,還望皇額娘不要在意。”
說著,四格格示意自己身邊兒的宮女將一卷經書和一個護身符奉到皇後跟前,指著那經書道:“這是兒臣在寺廟中為皇額娘祈福時所抄錄的經書。”又指著那護身符:“聽聞皇額娘生了新弟弟,可惜新弟弟出生時兒臣尚未回宮,沒來得及給新弟弟送禮,這護身符是兒臣親自在佛前求來的,就當是給新弟弟的見麵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