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衡玉的出現像是永夜裡的一絲曙光,讓被驚懼斥滿的婉竹舒出了一口長氣。
她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在金玉的攙扶下往齊衡玉立著的地方走去,瑩白的額角仍在不斷滲下汗珠,整個人顫巍巍的好似受了驚嚇一般。
齊衡玉眉宇間蹙起的弧度越發深邃了兩分,他將廂房內黑黝黝的景象儘收眼底,沒有察覺出半分異樣,才將目光挪移到了身前嬌嬌怯怯的臉蛋之上。
女子水淩淩的明眸裡藏著顯而易見的懼意,居高臨下地俯看她時,能清晰地瞧見那清淺黛眉下泛著煞白的丹唇。
“抖成這樣?是這廂房裡生了鬼不成?”齊衡玉睨著婉竹問道。
許是他語氣裡的譏誚意味太外露,讓婉竹堵在心口的那一句“有人要殺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知曉經了碧紗櫥一事後,齊衡玉對她已無半分信任,即便她示弱祈求齊衡玉的保護,也隻會被當做是爭寵的手段罷了。
既然說了這話沒有半分好處,那她就不會說。
婉竹悄悄瞥了一眼支摘窗的方向,側耳傾聽了一番後,發覺再聽不到那些零碎、詭異的腳步聲,料想著必是那些刺客們遇上齊衡玉後便折返消失了。
“方才雨聲和雷聲太大了。”婉竹垂著頭含糊地答話,聲音微若蚊蠅。
齊衡玉一見她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便來氣,既是氣他自己硬要頂著連天的大雨來京郊的家廟瞧這外室一眼,也氣婉竹心計深沉,碧紗櫥一事還不夠,如今還要在他跟前耍心機。
“抬起頭來。”齊衡玉的語氣愈發冷厲,威勢十足的一句話讓婉竹抬起了頭,被迫迎上他裹挾著懊惱與不忿的目光。
齊衡玉本是在惱這外室空耍心機,可撞進了那一汪清潭似的沉靜眸光之後,那些懊惱與不忿卻又如薄薄的青煙一般隱進了無邊的夜色之中。
他想,這外室的模樣、性情處處都暗合他的心意。
若是沒有碧紗櫥裡的這一樁事,他興許才是那個不舍得與她錢貨兩訖的人。
這等念頭隻起了一瞬,卻讓齊衡玉通體生寒。
他自小便見識父親後院裡妻妾相鬥的醃臢景象,也瞧過李氏受了委屈後默然垂淚的可憐模樣,年少時便立誓絕不做齊正這樣耽於女色的糊塗人。
縱然杜丹蘿如今與他相看兩厭,他卻不願辜負年少時的自己。
納妾一事,絕不會出現在他齊衡玉身上。
“大夫一會兒就來。”齊衡玉說著,便自顧自地往臨窗大炕上一座,覷了眼手邊冰冷無比的茶盞,想喚丫鬟進來服侍,卻憶起這兒是處處物什不齊全的家廟。
此刻的金玉也在屋外與靜雙大眼瞪小眼,兩人側耳聽著屋內的動靜,心裡都是一樣的無奈。
不多時,落英才踩著夜色而來,身後還跟著個睡眼惺忪的大夫。
靜雙領著大夫進屋,金玉趁機拉住了落英的衣袖,壓低聲音問道:“那日你與我說的事可作真?”
金玉生的杏眼粉腮,湊到落英身前說話時身上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直讓落英紅了臉,道:“金玉姐姐說的什麼事?”
“就是世子爺曾去江南賑災一事,你可彆哄騙我,殊寧十五年,當真有這事嗎?”金玉語氣迫切地追問。
落英思忖了一會兒,才答道:“確有此事。”
金玉心中的大石這才落了地,目光望向了支摘窗上那朦朦朧朧的清麗身影。
她輕聲念了佛,祈禱今夜的婉竹一切順利。
*
大夫仔細地替婉竹把了脈。
頂著齊衡玉灼灼的目光,那大夫的手也微微發了顫,多耗費了些功夫才把這脈給把穩了。
“依老夫看,這位姑娘並非是有孕,而是淤塞中結,氣血不足,吃食上又太潦草了些,若是長此以往隻怕是要拖出大病症來。”大夫邊說著邊捋起了自己花白的羊角須。
齊衡玉神色如常地點了點頭,靜雙便先一步領著大夫去桌案處開藥方。
外間雨幕連連,家廟裡並無其餘收拾妥當的廂房,且如今的雨勢愈來愈大,這大夫便隻能與靜雙和落英幾個奴仆擠上一夜。
齊衡玉則宿在婉竹所在的廂房內,雖他與婉竹身份有彆,可到底是顧念著婉竹身子不適,便在臨窗大炕上囫圇了一夜。
兩人一夜無話。
齊衡玉心中隱隱生悔,這外室縱然心計多些,可的的確確是個柔弱無依的弱女子。
他是否對她太過苛責?
婉竹則是不想多言,以免再引得齊衡玉疑竇叢生。
晨起時,婉竹率先睜了眼。
她一如從前在竹苑時,乖順地服侍齊衡玉起身。
比尋常女子瘦弱幾分的身軀端著那裝滿水的銅盆顯得格外吃力,齊衡玉看不過眼去,便上前接過了婉竹手裡的銅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