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將霧心叫來後,沒有說什麼,隻是轉過身,默默朝內院走去。
霧心很安靜,聽話地跟在師父身後,什麼都沒有問。
直到來到師父院中那棵大櫻花樹下。
師父取出自己的心劍,道:“心兒,你陪我練一會兒吧。”
“是。”
霧心毫不猶豫地抽出蒙塵劍。
師徒二人並不多話,目光一對,就默契地打鬥起來。
霧心對這樣的情況,已經習以為常——
以前,她跟隨師父習劍的方法,就是旁觀師父練劍,然後自己琢磨著學。
師父不常說話,隻有心情特彆好的時候,才會出言指點她幾句,說她哪裡做得對,或者哪裡還不夠好。
然而,從兩年前起,師父開始讓霧心和他比劍了。
將師父當作對手實戰,收獲無疑是巨大的。
起先,霧心在師父手下根本過不了五招。哪怕她能感覺到師父已經有意放水,但在師父的滔天劍意麵前,她仍然被壓得喘不過氣。
一年之後,她開始偶爾能夠拆師父的招了。
而現在,她能與師父糾纏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甚至能夠打兩個時辰以上。
師父的風格與師伯很不一樣,師父從不給自己的劍招起那些囂張華美的名字——有時霧心不確定,師父是不願意起,還是懶得起,或者還是因為人太懶,所以想著想著就放棄了。
他追求極致的乾脆和簡潔,一招一式都漂亮至極,正如他自身的氣質一般,乾淨如雪,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情緒。
師父和其他人不一樣,他畢竟是世間唯一一個九重修為的劍仙,和他比試的時候,霧心能十分清晰地意識到,師父的實力深不見底。他與她比試,就像在陪小孩子玩鬨。
無論霧心感覺自己進步多少,師父都能輕而易舉地將她蓋過去,就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高牆。
每當霧心覺得自己已經將枝椏長得夠高,可以伸出去看看的時候,師父都會身體力行地告訴她不行——牆外有牆,天外有天,她越不出去。
說實話,霧心這些年與其他人比劍,一次都沒輸過。
就連人人都說是天才的師弟,她也能輕易打敗。
所以,偶爾有些時候,她會冒出一種奇怪的念頭來——
她會不會,其實天賦還不錯?
她會不會,其實很強?
可是這種荒謬的想法,在與師父比劍的瞬間,就很快被她打消了。
即使她有時表現得還不錯,但也隻是在同輩弟子中還算可以罷了。
麵對師父這種真正的世外高人,她還有的要學。
而且師父雖然是第一劍仙,但在他之下,仍然有很多可以教她東西的長輩。
比如說師伯。
好期待。
師伯所謂的學起來異常困難的厲害劍招,到底會是什麼呢?
霧心在心態上很快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她知道自己的深淺。
她其實從來也沒想過自己真的可以打敗師父,隻是日複一日地嘗試、儘可能進步而已。
如此一想,霧心便努力想要集中精神,去應對師父步步緊逼的劍術。
然而,思路一回到現實中,某些紛亂思緒又重新彌漫上心頭。
今日,她似乎不在狀態。
不如說,最近很長一段時間了,她狀態都不好。
還不到半個時辰,突然,霧心露了個破綻。
師父目光一凜,毫不猶豫地引心劍一挑!
霧心的手腕登時一麻!
她的力道被卸掉,手握不住劍——蒙塵劍被挑飛出去,在空中轉了幾圈,眼看就要插進櫻樹裡——
師父平時很寶貝這棵櫻花樹,自不會讓它受損,側身伸手一引!
他眨眼間就將蒙塵劍拉了回來。
師父將蒙塵劍插到霧心麵前的泥地裡,歸還給她。
霧心還吃痛地捂著手腕,見蒙塵劍回來了,連忙道:“謝謝師父。”
師父頷首。
然後,他側目,一雙淡漠的眸子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霧心。
“師父?”
霧心不解。
師父一定神。
“你的劍裡全是焦躁混亂的情緒。”
他說。
師父的語氣很平淡,隻是純粹敘述著事實。
霧心怔了怔。
她沒想到,自己極力掩藏的心跡,居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師父從劍意中覺察出來。
她垂眸,內疚道:“對不起,師父,我會儘力調節。”
“沒關係。”
師父仍是沉靜。
他並未譴責她,反而問:“你最近,心情不好?”
霧心不得不點了點頭,應道:“是。”
師父也不拐彎抹角:“是不是,因為藥兒的事?”
霧心再度頷首:“是。”
經過師父提醒,思緒再度飄散,記憶不斷進入腦中。
實際上,最近幾個月,霧心心情都很糟糕。
原因很簡單,小師妹她……戀愛了。
*
這件事情,要從半年前說起。
半年前,魔界動蕩,一個年輕的新魔尊橫空出世。
據說,這個新魔尊強大到不可思議,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他僅僅三招就殺死了原本的老魔尊,並且開始肅清舊魔尊的黨羽。
魔界的魔尊競爭十分複雜,一般最強的那個魔修當上魔尊後,擁護他的人也能隨之得到特彆的地位或者好處。
所以,修為沒有那麼強勢的魔修,知道自己沒有機會競爭魔尊,就會投機取巧,去取悅投靠強大的魔修,期待站對位置之後,有朝一日也能雞犬升天。
而這個新魔尊卻情況非常特殊。
他在當上魔尊之前,並沒有什麼大的名聲,而且太過年輕,沒有人看出他的潛力。
誰都沒想到這麼一個默默無聞的毛頭小子會突然竄出來,還輕而易舉地攻進魔宮,心狠手辣地直接殺掉了舊魔尊。
在他真的殺掉魔尊以前,沒有任何一個魔修將他當作大魔支持,也沒有一個人認為他能成為魔尊。
所以這一回,沒有人站對位置。
在魔界,對手的仆人就意味著是敵人,而比自己弱的敵人就等於是死人。
新魔尊不會相信他的敵人,而他現在多的是選擇,來組織自己的陣營。
原本老魔尊的黨羽都嚇壞了。
舊魔尊死後,他原本的下屬仆人若是在魔宮中的,無一例外一夜被殺。
而那些運氣好湊巧不在魔宮的,全都十分恐懼,他們立即連夜逃出魔界,妄圖得到一條生路。
這麼多魔修突然逃離魔界,而且不少魔修都是過去作威作福的大魔頭,修為不低,這對凡間來說,當然是一場浩劫。
所有修仙門派當即整肅,派出眾多長老弟子前去緝魔。
那一回,花醉穀也接到了通知。
於是,師父帶著師弟,霧心帶著師妹,分兩頭追緝魔修。
與師父他們分開後,霧心很快又感覺到兩個魔修的氣息——一個比較強,大概五重修為左右;另一個很弱,大概隻有三重修為。
這兩個魔修行動方向不同,如果她一直和師妹一起行動,必然放跑一個。
於是,霧心當機立斷,她去追那個五重修為的,讓師妹去追那個三重修為的,分工合作。
本來這是個很好的安排。
霧心很確定自己可以解決五重修為的對手。
師妹修為不如她,但控製一個三重修為的魔修應該問題也不大。等霧心那邊處理完了,再回頭去幫師妹。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誰也沒想到,那個三重修為的魔修身邊,竟然帶了一隻會吐火的強大魔化凶獸。
那魔修原本不敵師妹,但他見自己敗下陣來,竟然打算魚死網破、同歸於儘,當場放出尚未馴化完成的魔獸,讓魔獸吐火吞噬師妹!
師妹是蒲公英化形,她這種草木精怪,無一不是天生怕火的。
小師妹奮力搏擊,極力抵抗,可她天生被火焰克製,最後還是被火焰包圍,無處可逃。
當凶獸趁機朝被困住的小師妹撲過去時,師妹萬念俱灰。
她本以為自己必定命喪於此。
但千鈞一發之際,一個玄衣男子持劍現身,宛如天神臨世。
他劍溢藍光,勢如破竹!
他一劍了結魔修,又破開火焰,衝到師妹身前,擋在她前麵,一劍斬滅魔獸!
魔獸身體裡全是妖火,魔獸最後咆哮一聲,妖火如驚濤駭浪般洶湧而出!
火浪之中,男子迅速將長袍展開,批頭蓋住師妹。
然後,他將她用力抱在懷裡,用自己的後背抵擋萬千妖火。
小師妹呆住了。
霧心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妖火散去,一地焦黑狼藉。
小師妹身上裹著一件明顯比她身量寬大的玄色男子衣袍,完好無損地坐在地上。
那逆轉必敗戰局的男子,卻獨自承受了所有妖火。
然後,他一言未發,隻是鬆開她,緩緩起身,打算離去。
“等等!”
小師妹回過神來,著急地叫住他。
那男子回過頭。
男子玄衣金甲,修眉鳳目,黑發以銀色發冠束成馬尾。
他眸色黑沉,眼神深邃,麵頰線條十分英俊,卻帶著一種生人勿進的氣質。
霧心一見這男子長相,便怔了一瞬。
不知為何,她不記得緝魔的仙門弟子中有這個人,卻莫名覺得對方十分眼熟,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