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那年的弟子大比,人人都說山玉師弟一定會奪魁,可最後隻拿了第二名。第一反倒被一個清光門外的弟子拿了,我更覺得名不副。”
說到這裡,霧發現師弟看向自己,眼底多了兩分戲謔之意。
師弟問:“師姐猜猜,那年擊敗山玉師弟的外門弟子,是何人?”
霧不解:“是誰?”
師弟微笑道:“那年,正好是上等劍仙花千州帶著兩千年來唯一破例收的小弟子,到清光門來遊曆的年份。
“傳聞中,那位女弟子年芳十四,千州上君一般清冷脫俗,不太說話,也不太笑,卻以一己之力戰勝了十二名清光門弟子,其中也包括山玉師弟。
“所以,那,贏了山玉師弟的,正是師姐你。”
師弟頓了頓,又道:“不過,那個候,我正在關禁閉,沒有見到師姐的英姿。當然,就算聽說了這個消息,我也隻覺得我也能一口氣戰勝十二個,甚至二十個都行,反正沒把師姐你放在眼裡就是了。
“所以,我根本沒想到,那場由我自己提出的比試,我竟會輸給山玉師弟。”
*
“少主,得罪了。”
守山玉明明是贏了,反而更為慌亂,著急地想要去扶少主。
嘗試想要解釋一下:“隻是尋常比試,不會留下記錄,少主想必是對我輕敵了,不是真的輸給我。”
誰知,少主瞪圓了眼睛,一把揮開了的手——
“滾開!”
說著,著急地從地上撿起了被擊落的天水笛。
這是清光門代代相傳的神器之一,由的母親迎月仙子親手交到手上。
從小對其人乖張不耐,卻十分寶貝這把笛子。
少主護住笛子,沒有守山玉交談,逃也似的奔回屋中,沒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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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恃才傲物,平常最自傲的唯有兩件,一是我生來是清光門少主,其二便是我生來就有四重修為,從小到大都戴著靈環。”
“可這兩件,都在山玉師弟身上折戩沉沙。”
“掌弟子令牌被祖母交給山玉師弟後,我仍看不起山玉師弟的依仗,就是認為我的修為必然在之上,從小到大,我都沒有輸過。”
“山玉師弟的天賦明明不如我,我怎麼可能敗給?”
講到這裡,師弟歎了口氣。
說:“際上,現在回憶起來,我當平雖然也在修煉,但自認為遇不到對手,也就隨意為之。比起山玉師弟的廢寢忘食,差距確是很大的,會被山玉師弟追上,也不奇怪。
“但當的我,卻難以接受。
“我隻認為山玉師弟是處處我作對,我過往的全部認知都被顛覆,常識破碎殆儘。
“當天晚上,我的所有惡意和負麵情緒就集中爆發,一口氣生出了魔。”
霧始終在聽師弟講,聽到這裡,終於恍然大悟。
她說:“魔過於強大,所以你才到了入魔的邊緣?”
師弟了頭。
說:“即使我討厭山玉師弟,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入魔。我當想的是,我身為清光門少主,怎麼可能入魔。
“如果我入魔被人發現,我自己、我父母有祖母,乃至整個清光門的名聲,全都完了。而我自己,勢必會被斬殺,或許會萬劫不複。我絕對不能讓人察覺。
“所以,我立即從背後暈了守衛的弟子,逃到了後山中。”
頓了頓,道:“我不知道其人什麼情況,但對我來說,入魔是非常痛苦的。
“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我的魔生出具體的形態,逐漸吞噬我原本的意識,讓我原本的惡意不斷膨脹。我像是被囚.禁在無儘的黑暗之中,身上的靈氣被不斷腐蝕,恐怖的想法也越來越強烈。
“那種黑暗很恐怖,沒有寒意,卻刺骨冰冷。如果之對抗,就會被咬得更加厲害,覺愈發痛苦,唯有去接納惡意本身,才能得到緩解。
“那個候,我甚至真的產生了念頭,想要去殺掉山玉師弟。
“萬幸,我畢竟是清光門之人,知道一些緩解魔的法,隻是我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用上。
“所以,我找了個山洞躲起來,自己獨自一人對抗魔,算消除自己身上的魔氣。
“就是在這個候……我遇見了師姐。”
霧愣了愣。
她想起來,師弟從小怕黑,不喜歡獨自待在黑的地。
如今想來,或許就是那個候留下的後遺症。
霧問:“所以,我當斬掉的,是你的魔?”
師弟搖了搖頭。
“魔自中而生,尋常的劍,是斬不掉的。師姐當隻是斬掉了我身上的魔氣,讓我稍微舒服了一些。不過……真正讓我的魔消失的,確是師姐。”
“嗯?”
霧歪了歪頭,滿臉茫然。
師弟淺笑,對霧的反應有些無奈,但不意外。
說:“師姐肯定已忘掉了。師姐之前連幫我斬去魔氣的瞬間都不記得,怎麼會記得那麼平常的小。”
霧問:“什麼?”
師弟道:“酒釀桂花糯米圓子。”
“什麼——?”
“師姐救了我之後,將我送回清光門。我父母和祖母都以為師姐是將我從魔修手中救下來的,對師姐恩戴德,禮遇有加。所以挽留師姐和師父,多在清光門中住了好幾日。”
霧本來隻是隨便聽聽,可是聽到師弟說出的關鍵詞後,忽然間,她腦內居然真的靈光一閃,浮現出斷斷續續的朦朧畫麵來。
儘管不算很清晰,可確有了一印象——
*
那年,她把那個洞穴裡找到的少年送回仙門之後,少年的家人果真對她萬分激,簡直是當作貴客來看待。
霧卻覺得隻是舉手之勞,這樣的禮遇,倒有些受不起,所以頻頻躲在師父那裡。
那個少年也不知道先前是犯了什麼錯,說是一直待在屋裡不出來,在仙門中也沒什麼朋友。
自己好像也很暴躁,即使偶爾有人要去看,也都被趕走了。
師父看過情況後,說那個少年身體不好,需要休養,讓她做吃的,送去給少年嘗嘗。
霧一向聽師父的話,也就隨便做了一,送去給少年。
兩人坐在桂花樹下,少年不願意見其人,卻願意她說幾句,隻是看到霧端過來的食物卻一臉嫌棄。
“你沒辟穀嗎?為什麼要吃東西。”
霧隨口道:“因為我喜歡吃啊。你不吃嗎?不吃就算了,我可以吃兩碗。”
“哼。”
少年拿起了勺。
但一看碗裡,又不高興道:“為什麼是桂花丸子?”
霧坦然地說:“當然是因為我自己想吃了,做的人是我,你又沒得選。”
少年:“……”
偷瞥了霧一眼,問:“你喜歡吃這個?”
霧想了一下,說:“我也不是很喜歡丸子,但我喜歡桂花。剛才仙長說我可以用廚房,我看到這裡這麼多桂花樹,覺做酒釀桂花糯米丸子正好。”
少年愈發不解:“桂花有什麼好喜歡的?到處都是,花形小,香味又土氣,也不是什麼罕見的植物,沒什麼意。”
霧搖了搖頭。
“以前我在凡間的候,一直在酒樓裡當學徒。那個候,大廚對我說過——”
霧慢慢地重複說。
“桂花可以做桂花糖、桂花酥、桂花藕、桂花糕,可以釀酒,可以泡茶,可以入藥。
“它外貌樸無華,卻有諸多妙用,能給予路人芳香。桂花如此,不是為了炫耀自己,也非為了爭名奪利,而皆是為旁人。
“做人識人都該如此,不能隻看外表如何光鮮華美,而要看質到底有幾斤幾兩、其為人是否能夠真待人。”
這,霧微笑了一下,道:“桂花確不算什麼名貴珍稀的植物,但是很謙虛用啊。”
“——!”
少年一頓,沒有說話了。
舀起一勺丸子,沉默地吃了一口。
霧問:“好吃嗎?”
少年紅了耳尖,道:“……不告訴你。”
“噢。”
霧眨眼。
她說:“那就算了,我隻是隨便問問。”
少年:“……”
兩個人沉默地吃光丸子。
霧拿起碗,算帶回廚房去。
她走在桂花樹下,石磚地鋪滿金色的碎花,芬芳縈繞四周。
她不知走了多遠,忽然聽到身後的少年又叫住她:“喂!”
少年問:“你那個候斬滅的黑霧,是我靈氣的一部分。我的天賦很罕見,那可不是輕易就能消滅的東西,可是你看起來挺輕鬆的……先前在弟子大比上贏了守師弟的人,應該也是你吧?你看起來隻比我大一,你是怎麼這麼強的?”
“什麼?”
霧偏了偏頭。
那一瞬間,在相天遠眼中,光仿佛長久地凝滯下來。
樸素靛色長裙的少女,捧著碗,回過頭。
桂花從她頭上飄落而下,秋風拂過她發間的淺色發帶。
在金桂甜柔的香味中,少女的神情迷茫,仿佛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意。
少女道:“你在說什麼?我根本不強呀。我拜入仙門才隻有四年,隻是個平平無奇的小弟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