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是練功場旁邊蓮花池中的五尾大錦鯉。它們據說是師父從魚苗開始養的,至今條條都有人長,十分巨大。
平時,拂明仙子這兩樣心愛之物都有仙侍專門照料,不過,有時候仙侍忙不過來,也會由弟子代勞。
霍無蹤就是出了名得好說話,而且他不僅願意代勞,有時還會主動攬活。
這日,他主動幫師父喂了池中的錦鯉,從師父那裡領了酬勞,就輕快地下山去買酒喝。
師父不喜門中弟子飲酒,買了酒若是明目張膽地喝,多半是要被罵的。所以,他灌滿酒壺後,又四處逛了逛,在山上找了個僻靜之處,躺在樹上悠哉地喝起來。
誰知,喝到一半,卻聽到不遠處傳來打鬥之聲。
霍無蹤眸子一眯,將酒壺掛在腰間,就飄過去看情況。
誰知,到了喧嚷之處,他看到與人衝突的不是彆人,竟就是那剛入門的小師弟。
花千州手持沒有攻擊性的木劍,以之對陣十餘個真刀真槍的匪徒。
他目含霜雪,十歲上下的少年個子不高,隻會幾招師父剛教的劍術,剩下的全憑本能,居然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身處劣勢,卻絲毫未落下風,反倒顯出幾分仙意,讓歹徒起了怯意。
霍無蹤暗暗吃了一驚。
那十幾個男子皆是山匪模樣,蒙著麵,年齡從十來歲到二三十歲不等。
如今凡間動蕩,四處饑荒,百姓吃不飽,心中便有怨氣,走投無路之下,難免就會有人鋌而走險,上山走上邪路。
霍無蹤一看這情景,就明白了。
小師弟剛拜入師門不久,身上靈氣還不明顯,不太看得出是修仙人,但師父已經給他換了衣裳,瞧著體麵起來,乍一看會像個家境不錯的富人公子。
這些人看他一個人在山上走,八成誤以為他是個離家出走的頑劣少爺,想將他綁了索要贖金,倒沒想到碰上個硬茬,如今僵持不下。
淨月門一帶有仙人庇護,大多數時候都很安全,但世道一亂,避不了就是會有人走投無路或是心懷僥幸,非要上山來碰碰運氣。
小師弟這回,大抵就是運氣不好,碰上了剛來此地的亡命人。
霍無蹤吃驚歸吃驚,但花千州畢竟是他的師弟,他必定不能放著不管。這少年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指不定也要被師父罵。
這樣一想,霍無蹤當即亮出心劍,以術法祭出,道:“你們,放我師弟!”
那些山匪光聽到山間響起一道人聲,還未看到人影,隻見一道長劍如流星般憑空而出,擋在那少年麵前!
這劍無人驅使,卻空舞靈活,招招庇護。
這必定是修仙人術法!
尋常山匪仗著武力,敢在平民百姓麵前耀武揚威,可卻不敢對修仙人如何,此劍一出,他們立即明白選錯了對手,一哄而散,不再戀戰。
霍無蹤將心劍收回手中,這才從容現身。
他問少年:“好了,你沒事吧?”
少年麵對那麼多人,居然沒什麼怕的樣子,他聽到霍無蹤詢問,就淺淺點了下頭。
少年的神情其實很淡,但不知怎麼的,他微微擰起眉頭,表情瞧著有點不自在,更像是在說“我一個人也沒問題,但現在這個師兄出來幫我,我恐怕得向他道謝,回去的路上說不定還要和他聊天,找話題好累,這件事好麻煩”。
小孩子藏不住心事,而且花千州瞧著根本沒準備藏,霍無蹤一眼就瞧了出來。
霍無蹤挑了下眉,但也沒說什麼,隻道:“山裡又來了匪徒,回去得和師父說一聲,到時候讓仙侍去解決一下,押送官府就行了。”
花千州又點了下頭,沒太大反應。
霍無蹤瞥他一眼,問:“倒是你,這個點怎麼在外麵?”
不等花千州回答,霍無蹤已經瞧見旁邊的樹下放著漁具,大概是花千州先前打鬥的時候顧不上,暫時放在旁邊的。
霍無蹤一愣,道:“你該不會是嘴饞了,本來打算自己出來釣魚吃?”
花千州:“……”
少年眉頭擰得更深,看向彆處,但沒有否認。
霍無蹤倒也能理解,這師弟剛進仙門,還沒有辟穀,更何況半大的孩子,本來就是長身體的時候,會嘴饞也很正常。
他摸摸下巴,說:“那我們師兄弟兩個,一個溜出來喝酒,一個溜出來釣魚,也算巧了。走,乾脆我帶你下山一趟,給你弄點吃的,正好也帶你認認路。”
聽這閒散的師兄居然這般提議,花千州微微睜大了眼,似乎有點意外。
不過,他並未拒絕。
須臾,師兄弟二人已一道到了山下。
進了酒館以後,這小師弟很不客氣,點了三道都是魚菜,吃得很快。
霍無蹤又點了酒,在那裡慢悠悠地喝。
他問花千州道:“師弟,你怎麼會願意拜入師門,跟師父習劍?你天賦是不錯,不過我看你平時練劍的樣子,好像也沒那麼喜歡學劍。”
花千州吃人嘴短,開了尊口,淡淡道:“沒那麼喜歡,但也沒什麼不好。跟師父走,家裡負擔會輕一些,現在我有自己的院落住,晚上自己一個人睡覺……挺好的。”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解釋說:“我原先要與兄弟擠一張床睡,他們……很吵。”
霍無蹤看了看他的樣子,心說這孩子不僅話少,還很孤僻。
霍無蹤問:“你和其他兄弟關係不好?”
花千州略作猶豫,點了下頭。
然後,他又說:“在原本的地方,其他人大多不太喜歡我,兄弟也是。不過也好,其他人和我走得太近,容易被針對。”
霍無蹤之前就聽師父說過,這個師弟似乎因為太過出眾,而時常遭人妒忌。
看他的模樣也是,這樣的孩子待在平凡的地方,想必時刻都鶴立雞群,若是碰上心智不成熟的同齡人,難免會被排擠。
不過,一個孩童口中說出這樣的話,難免令人覺得孤獨。
霍無蹤端詳著花千州,卻見這少年神情清冷,倒看不清其內心。
這時,隻聽花千州忽然主動開口,反問他:“那你呢?你為何會習劍?”
“我?”
霍無蹤一詫。
然後,他輕笑一聲,道:“我本來是個散修道士,自己學點五花八門的雜學,沒什麼體係。但後來一日,我有幸見識到了拂明上君的劍法……驚為天人。”
霍無蹤說著,不自覺地停頓了一瞬,臉上流露出花千州看不懂的神情,似是懷念,似是其他。
霍無蹤拿起葫蘆,喝了口酒,說:“那時,我不由自主地想,我也想再加一把勁,成為她那樣的人。”
霍無蹤的語氣中,多少有些神往之意。
花千州聽了,卻有些迷惑。
他問:“師兄,師父教劍法的時候,那些餃子、饅頭之類的例子……是什麼意思?”
霍無蹤一怔,意外道:“原來你也沒聽懂嗎?!”
花千州點頭。
霍無蹤:“我以為你看一遍就明白過來,還得到了師父的誇讚,是理解了她的意思!”
花千州說:“不……我隻是單純在模仿她的動作而已。”
霍無蹤先是恍然大悟,接著,想了想,他又不禁失笑,喝了口酒。
他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保持現在這樣吧,也不要和她說你沒聽懂了。你知道師父在外麵被其他人稱為‘月下真仙’吧?她一開始被這樣叫的時候,其實惶恐極了。
“我聽仙侍們說,她從小就被人稱讚為冰清無瑕,被長輩寄予厚望,所以很怕讓其他人失望,這種性子一直保持到現在。
“師父她表麵上完美無缺,實際上也有很多不擅長的事……但因為怕令其他人失望,她無論做什麼事都可努力了。
“彆看她教導我們的時候都儘力板著臉,其實她每晚都備課到深夜,每個例子都是經過一番努力才想出來的……你既然能直接看懂她的意思,那那些例子也一起聽聽吧,不要讓她心血白費了。”
花千州看著師兄的表情,心情複雜。
但他還是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