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通過暴力所進行的征服大多不會長久,縱觀世界曆史,一個民族之所以能夠征服它的敵人,依靠的是文化上的優勢,在不知不覺當中進行同化,乃至於馴服,就像人類對其他物種所采取的措施那樣。
攻心為上,攻城為下。我衷心地希望赤司能夠明白這個道理。
但是,眼下的態勢還需要一點改變,就像整齊排列豎立著的多米諾骨牌,我將要推倒第一個,由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細節引起後續一係列如海嘯爆發般的可怕連鎖反應,我要徹底撕開他的創傷,再一次將他拖入情感的深淵,從正麵擊潰他的理智、抵抗,還有防備。
因為赤司征十郎是一個思維極其嚴謹的人,他擅長將棋,能夠從一步預測到十步以後的棋子走向,在團隊中總是固定充當領導者,擁有強大且堅韌的內心,能夠堅持自己的觀念並忠實執行,輕易不會動搖。
如果順著他所給我規劃的路線走,我將徹底落入他的掌控中,這無疑會給我的攻略增加許多難度。
這是我同他雙方之間的博弈,家族所賦予他的血脈不會輕易磨滅,他終究還是赤司征臣的兒子。
吞咽唾沫,滋潤了一下乾涸、泛起血腥味的喉嚨,我嘗試著微笑,略帶艱難地道:“你想要殺了我嗎?因為彆人的過錯。”
仿佛被這話語燙傷一般,脖頸側的手指驟然一鬆,我卻不肯輕易放過,仍牢牢握住對方想要抽走的手腕,讓他的指腹貼緊溫熱的皮膚,充分感受生命的脈搏在掌下跳動、為他所控的感覺。
我抬起頭,直直看向他的雙眼:“看著我,你究竟想起了誰?”
透過我,你究竟在懷念著誰。
“……”
沉默良久,赤司也隻是給出了一個十分生硬的回答:“沒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說著,他試圖抽出自己的手腕,卻又顧忌著生拉硬拽會令我受傷。
真是不坦誠呢。
“你在害怕嗎?剛才強硬地扼住我喉嚨的你,現在是在害怕嗎?我這張臉,令你感到熟悉,或者,它令很多人感到熟悉,同時這也引起了你不好的回憶,是嗎?”
指甲深深嵌入對方的皮膚中,赤司卻仍想要掙脫。
“放手。”他這樣命令道,聲線卻透露出一絲顫抖。
我置若罔聞,反而伸手撫上他的胸膛,在心臟上方的位置停了下來,感受著掌下“撲通——撲通”有節奏的沉穩律動,我不禁喃喃道:“你聽,它跳得很快呢。語言是欺騙的源泉,可是身體的反應卻最為誠實,所以……不是我在害怕,是你,你在害怕。
感到恐懼了嗎?無論如何都想要改變的結果,卻還是以一種不可挽回的態勢朝著注定的結局緩緩駛去。”
赤司閉上了眼睛,仿佛有一團紛亂的思緒充斥著他的大腦。
“不……”他罕見地露出了虛弱之態,眉頭微蹙,睫毛輕輕顫動,似乎想要逃避即將揭開的真相。
雖然赤司輕易不會坦白,但我其實已經猜到了一部分答案:我應該是同赤司詩織,他的母親,同時也是赤司征臣的妻子,長相有幾分相似。
我記得第一次同這位洛川隊長見麵是在周目一的奈良,在四月初蒼翠茂盛的春日山上,春光明媚,成片槲樹紅棕色的花朵開滿了整個山間,赤司征十郎獨自一人前往神社為去世的母親點燈祈福。
當時他穿著一件深色和服,這顯得他薔薇色的短發愈發耀眼,黑底銀紋的家徽華美精致,同神官一問一答、舉手投足間儘是風度翩翩,似平安京時代出身大族的矜貴公子。
日本受儒家思想熏陶頗深,在他們的文化中,祭祀先人應該是一件嚴肅而莊重的事情,特彆是對於曆史悠久、地位高貴的氏族而言,但作為家主兼丈夫的赤司征臣卻不曾出現在現場,這本就十分可疑。
雖然當時他口稱“家父囑咐”,但恐怕事實並非如此,至少,從京都本宅的布置來看,赤司征臣由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已經不願提及、甚至是厭惡著妻子。
所以他決定將赤司詩織從族譜、從日常生活中徹底抹去,無論是文字還是照片記錄,並禁止所有人談論這位早逝的年輕女人。
但赤司征臣又是個矛盾的男人,他那樣厭惡、痛恨著自己的妻子,卻又選擇接回我,這個同他的亡妻有著幾分相似、但在精神上明顯存在問題的病弱少女,並十分有耐心地安撫我的情緒,可謂是百般疼愛。
他大約是深愛著赤司詩織的,所以在妻子去世後,不曾選擇續娶,但赤司詩織生前的某些行為讓他如鯁在喉,甚至是挑戰了他的權威、深深刺傷了他的自尊心,故而他的行為才會如此反常。
那麼赤司征十郎知道這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