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1 / 2)

第四百三十章

有些東西, 大概是命中早已注定,不管重來多少次,都不會有所更改。

他其實並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被刀捅了個對穿的抽痛猶在身, 等再睜開眼, 卻已換了另一幅場景。

尚算寬敞的院子裡擠滿了人,人聲犬吠, 各種嘈雜不絕於耳。

舊時在茶館邊,也曾聽那些人提起若是是有下輩子, 當如何雲雲;說這話的人不少, 可誰都知道人就這一輩子,過完就沒了, 哪來的下輩子。

從未想過,這種事,竟會落到自己頭上。

他沒想過自己竟然還能活下來, 雖然是以另一副軀體, 另一種模樣。

他說不出這白得來的一輩子有什麼好,但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他有腿了,雖然還被包裹在包被裡,但他能感覺的到,隱藏在原本從未存在過的軀乾內的脈搏跳動。

尚在繈褓裡的嬰孩精力不濟,縱使比多人多出了那一輩子, 撂在這,也占不了多少便宜。日日處在嘈雜之身,倒也熱鬨。

他隱約知道自己所在的這座莊子上住著的,都是一家大戶門下的仆役,莊子上的孩子有些是仆役們所生,有些是外頭送進來的——左右等大一些了,都能進府上當差,不算吃白飯。

喂他米湯的或是婆子或是年輕人的媳婦子,他便知,自己應是外頭送來的,此身親眷並不在此。他本也不在意這些,雖說是仆役所住的莊子,但相比上輩子的經曆,這裡至少不會食不果腹,衣不遮體。

他以為往後的日子大概就和莊裡其他人一樣,待到了年紀,領了差事出去,等老得乾不動活了,便回這裡來。兜轉著,回到原點。

那一日,他被一個婆子支使著去地窖裡搬罐醬菜上來。剛下去沒一會,便覺一陣地震山搖,轟然一聲巨響。腳邊的醬菜罐子被震蕩的東倒西歪,碎裂一地,獨他抱在懷裡那一壇子得以保全。

他以為是地龍翻身,怕被壓在底下,匆忙往上跑,本就狹隘的地道經過剛才一番動靜,越發不好走,磕磕絆絆著好容易爬到地上,見著滿目焦黑,恍惚間,又回到了上輩子被屠城那一日。

也是這樣烏壓壓的天,聽不到人說話,鼻息間全是血的腥臭和焚燒過後的焦味。

他抱著醬菜壇子,直愣愣的站在一地廢墟裡。

空白的大腦過了一會才開始運轉。

不過是一個下人所住的莊子,有什麼值得人圖謀的?就算是主家出了事,也沒聽說有對下人趕儘殺絕,焚屍滅跡的。

不遠處橫亙在斷梁上的屍體,還有小半張臉沒燒毀,依稀能認出來,是這莊子上的管事。

“這小子跑的倒快!”

空中傳來一聲不滿的輕啐。

他仰起臉。

木然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錯愕的情緒。

煙灰色的天上,有一個人在飛。

或許........那並不是人?

一陣風過,汗濕的背脊微微發冷。

他看見那個“人”就那麼從天而降,落在眼前。

身上的衣服看著就是好料子,長得也並不凶惡,卻叫人心裡發怵。

“嗯?”

來者挑起一邊眉毛,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尚不及自己腰高的小鬼,眸中閃過一絲意外,無視麵前人的僵硬,徑自出手捏過對方手腕,雙指並起,在脈間一觸而過。

這麼個破地方,竟然有個單靈根,雖讓人跑了,倒也不算是一無所獲。

他看著那個“人”微微挑起嘴角,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莊裡婆子進雞窩抓雞時那般挑揀打量。

被汗濕的背脊禁不住冷風一吹,不等他打個寒顫,隻覺脖間一緊,整個人已騰空飛了起來,向下望去,那一堆焦黑色的廢墟在不斷縮小,遠去,漸漸變成一個黑點。最終,連那一點都模糊,隻能看見自身側不斷疾退的雲層。

他穿的本就單薄,如今被人拎著在天上疾行,整個人早已凍成了冰棍,麵色發白,唇色發青,意識逐漸昏沉.......

.......

也不知道拎著他的那人做了什麼,在被凍死之前,身上忽的就暖和了起來,縱使身體兩邊狂風大作,也沒把他給吹跑,他不知道他們在天上飛了多久,重複單調的雲層,無法被作為參照物。

等雙腳終於踏上實地,早已僵硬的身體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忽的就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一大群人,把帶他來這裡的那個“人”團團擁住,七嘴八舌。

“師尊!”

“老祖!”

“........”

他一個人木木的站在人群外,遲疑的打量著周圍,他們如今所在的,是一座不知名山峰的峰頂,向下眺望,隻見雲海不見他物,站在崖邊,就如同身處雲海之上,忽的覺出自身的渺小。

峰頂的風遠比之前更甚,他分明未曾感覺到冷,卻仍是不禁打了個寒顫,指尖下的冰涼,叫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那壇子醬菜還叫他抱著。

他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人群,收回目光低下頭,看著壇子上的積灰與臟汙,慢慢垂下眼簾。

.......

煉氣、修真、法器、靈符。

這些從來不曾聽說過的事物成為了他生活的重心。

這裡的人稱呼將他帶回來的那個男人為巫溪老祖。那天出來迎接男人的,都是他的弟子仆役。

他並不知道男人帶他來這裡是為了什麼,既不曾收他為徒,卻也沒分派什麼活計與他,隻是扔了一本功法過來,讓其座下一名弟子帶他引氣入體。

男人間或會給他一些東西,或是妖獸內丹,或是靈植靈藥,期間並未避諱彆人,以至於男人座下的弟子仆役看他的眼神越發隱晦。

他在這邊的位置不尷不尬,非主亦非仆,相比起其他人需要付出而得到,他需要做的,隻是將男人給他的功法修煉好。

或許他在這一方麵確實有些天賦,洞府外的晨曦鋪灑進來的第二七十八天,他築基了。

初時,他並不清楚這速度算快還是算慢,等聽見其他弟子在背後的咬牙低咒,便反應過來了。

男人給他的那本功法他早已熟記於心,日夜修煉,卻一直沒有上手的機會。

那日,經曆一次小突破後,難得的,他想出去看看雲海。

夜間沒有日光,卻並不昏暗,這裡的地勢太高,隻要一抬起頭,就會出現月亮就落在自己麵前的錯覺。

他一個人坐在岩上,默默的眺望著沐浴在月光下的寂靜雲海,連綿的雲層堆疊,仿佛是一眼望不到儘頭的雪。

自從被帶來這裡,日光與月色未曾少見,卻從未見過落雪。

明明,這裡比山下更冷的,他想著。

安靜的環境下,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被無限放大。

他動了動耳朵,微微側過臉。

“.......那小子究竟哪裡好?師尊偏對他那麼好。”明顯帶著不滿的聲音。“竟連天一金水都賞了他,那小子哪用得上啊!我前兒明明特意在師尊跟前試探過的,原想著這一趟出去,我把夜麟紫蟒給帶了回來,師尊便會把天一金水賞了我的!”話到最後,已滿是怨氣。

立時便有附和聲響起,“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道師尊打哪帶回來這小子,一天到晚陰氣沉沉的,嘖!”

兩人就共同的敵人同仇敵愾了好一會,男弟子便從懷裡掏出一個臂釧來討好女弟子,“師妹瞧,這可是我特地為你帶回來的,你那冰蠶絲帶上回不是斷了麼,這件可比那冰蠶絲要好多了。”

“!!!多謝師兄!”

待兩人的交談聲漸步遠去,崖邊又重新恢複寂靜。

他微垂著眼,看向腳邊的白雲。

男人的確是把天一金水給了他,加上之前的青龍參、骨靈花......

可以說但凡有益於蘊養身體的靈植靈藥,男人從不吝惜給他,大方的連座下弟子都有了怨言。

他們瞧見男人給他靈植靈藥,卻不知他至今都不曾習過一本攻擊類法術,若不是暗中窺視著他們修行,怕是連一道火焰都使不出來。

他還是不了解那個男人將自己帶回來是為了什麼,但他清楚,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對你好的。

他想,他需要一個擺脫一言一行都在男人眼皮子底下的機會。

沒有讓他等太久,機會就來了。

男人讓座下的幾名弟子走一趟沉新鎮,他第一次提出想要去外麵看看。為此,在前一天晚上,他特意在那幾名將出門的弟子麵前,故作不慎,掉落男人才給他的夜靈草,又故意提起上一回他們出門,一身是傷的回來,好心的提醒著他們今番出門,一定多加小心,彆像上回那樣狼狽。

轉過身時,他清楚的聽見那幾人的咒罵——

“這小子有種彆犯到我手上,不然我一定叫他好看!”

隻要他待在峰頂一天,男人就不會允許他們對他動手,隻有離開了男人的視野,他們才可以“教訓”他不是嗎?

如他所想,當他提出想要外出,而男人並不願意時,他們紛紛開口,一疊聲的應和著一定會好好照顧他,不讓他出事,又說他都來了這麼久,也該是時候出去看看了。

麵對諸多弟子的請求,男人沒有再堅持。

隻是在出發前,遞給他一麵巴掌大的龜殼般的銅鏡,讓他隨身帶著,他低著頭,在男人諸多弟子羨慕嫉妒的目光中,平靜的接過。

.......

想當然的,外出這一路上,這些弟子們“好好”的招待了他一番。

他並不以為意,這些人並不敢太過分——隻要男人還表現出對他的重視。

一路上,他故意裝作好奇,問著那些他們都了如指掌,而自己卻一無所知的問題,耳朵自動接收有用信息,排除那些無需過耳的廢話。

他們這一次出門,是為了替男人向他的一位知交送上賀禮。

對方招待的很周到,但他並不喜歡對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同於還是乞兒時,周圍人眼底的輕蔑與同情,對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陰沉而冷漠。

他坐在席上,摩挲著男人交給他的那麵銅鏡,想著,或許,時間比他想的更少。

恰逢有一處拍賣會,幾人皆心向往之,便一齊前往,他默默的綴在後頭,思忖著如何不引起男人懷疑的脫身。

拍賣會上人流湧動,各色聽過沒聽過的珍寶不一而足,幾人甫一入場便歡欣雀躍,搜尋目標。

以他們的身份,自是進不了包廂,隻能在大廳裡待著。

他坐在昏暗的角落,聽著台上的介紹與叫價的同時,謹慎的觀察著四周。

身邊同來的那幾名弟子早已進入狀態,正在為一柄靈劍與人爭執的麵紅耳赤。

他順著幾人的目光望去,那邊與他們一樣,並非獨自一人前來,而是三五好友作伴,瞧著兩邊都對台上的那一柄靈劍感興趣,沒有一方願意退讓。

他的目光在那頭一名長方臉的中年修士身上停留了片刻,微微眯起眼睛。

兩邊爭執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最後還是這一邊占了上風。此次出來的唯一一名女弟子得意的斜睨了眼手下敗家,鼻尖發出一聲輕嗤。

男人對座下弟子還算大方,幾名弟子手頭都還算寬裕,這一趟拍賣會之間,幾乎每一人或多或少都有了收獲。

“喂,小子,你身上那麼多靈石,怎麼不也弄兩件?”

女弟子說這話並不是因為關心,而是打上了他身上靈石的主意,今日他們都花了大血本,少不得想法子從彆處填補一二。

此時拍賣會已結束,他們正隨著人流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