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遠深呼吸,儘量讓自己冷靜並試圖勸服傅嵊:“我們談談。”
傅嵊:“先吃飯,我下午還有事需要處理——方高旻死在他家那輛私運玉石毛料的卡車車輪下,牽連出不少人,你惹出來的事還記得嗎?”
何遠眨了眨眼,到底有些心虛,他不怎麼敢跟傅嵊討論那些他故意設計的事,無論設計得多漂亮,或多或少都有利用傅嵊的痕跡在裡麵。
但沉默片刻,他還是開口:“你那天說,方稷回來了?”
傅嵊露出了然自嘲的笑,稍縱即逝,何遠沒看見。
“他找過我。”
“找你幫他?你答應了?”
方稷不同於方高旻,他是被方家傾全力培養出來的接班人,在南方六年的政績很漂亮,否則不會那麼快就能調回中央。
同樣的,他在那邊攢下的資源也足夠豐厚,至少對傅嵊或是王元燿那位父親而言,南方係的資源確實很吸引人。
“何遠,我在你眼裡就這麼唯利是圖?”傅嵊突然好奇,“你這麼怕我接受方稷投來的橄欖枝,怕我不顧你跟方家的恩怨,不顧你們之間橫亙幾條人命就跟方稷聯手合作——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
何遠垂眸,避開傅嵊的目光。
傅嵊突發奇想:“如果我真的接受了方稷的合作,你會怎麼樣?”
何遠眼睫毛輕顫,似乎陷入兩難抉擇,眼前一個問題兩個選項,傅嵊和他所仇恨的方稷合作他會怎麼辦?是顧慮傅嵊還是繼續一意孤行並站在傅嵊的對立麵。
分彆於天平的兩邊,一時之間辨不出哪方重、哪方輕。
傅嵊輕笑,他是不是該慶幸何遠至少猶豫,沒有毫不留情的拋棄他而選擇複仇?他是不是該感謝自己在何遠心裡的分量並不如他想象中的那麼輕?
可是,他為什麼會這麼憤怒!
傅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何遠,我在你眼裡真就是這麼卑鄙的一個人?不論你跟我的關係,方高旻涉嫌殺人,我也不可能徇私放過他,更不可能答應方稷拋過來的橄欖枝,何況你還是我的法定伴侶!為什麼你覺得我會包庇一個殺人犯?為什麼你會覺得我為了利益犧牲自己的妻子?”
他不想談這些,原本決意掩蓋過去,隻要不說不問不提及,兩個人的關係就還能回到從前,他就可以裝作不知道那些殘酷的真相,但何遠偏要提!
傅嵊暴躁不已,被刻意壓抑的負麵情緒源源不斷泄露出來。
他不由在心裡反複質問何遠為什麼騙他,何遠為什麼利用他,六年裡有無數機會可以傾訴,為什麼何遠從不說,為什麼何遠寧願自己策劃複仇也不願意向他求助,為什麼何遠……不能信任他?
“從公從私,從法理從道德,我不會跟方稷合作。你應該明白這一點,可你仍覺得我會接受方稷背後的南方係資源。你覺得我會為了這些東西出賣你,和你站在對立麵?何遠,你到底……到底有沒有心?”
何遠頭皮麻了一下,也有點想炸:“傅嵊,你問我要心,問我要信任,那你為什麼故意隱瞞和北嘉?你為什麼打著將他留在身邊應付外界的想法?”
傅嵊:“我說過我要用他的信息素——”
“你是真不知道ao高匹配度信息素之間的吸引力還是跟我裝傻充愣?你從十幾歲開始訓練對o信息素的抵抗力,你應該更深刻明白一直壓抑發1情期的a遇到高匹配度的o會更加難以克製。方高旻是人渣,喜歡故意說惡心我的話,可他有一點說的很對,你能抵抗一時的生理天性,不能抵抗一輩子,一旦你破戒,你就會越陷越深,直到我變成你恨不得除之後快的麻煩。”
傅嵊怒瞪著何遠,眼裡似乎燃燒著兩簇血紅的火焰,他一字一句說:“第一次被誘導發1情期,你以為爺爺他們為什麼不直接將和北嘉扔進禁閉室將我們倆關在一起,還找你過來?”
何遠攥緊拳頭不言語。
傅嵊:“因為我差點掐死和北嘉,我自殘,我說我要你,他們讓你過來,想用你的信息素迷惑我,讓你勸服我接受一個陌生的oga,而你,當真把我推給一個oga!何遠,那個時候我真的恨你。”
何遠:“你捱不過第二次第三次,總有你捱不過的時候。”
砰——!
巨響猛然響起,嚇得何遠心臟砰跳,差點就從座位上彈跳起來,愕然地看著一腳將鋼化玻璃桌麵提出裂紋的傅嵊,不由對眼前這個渾身充滿殺戮暴戾的傅嵊感到一絲恐懼。
傅嵊指著何遠說:“你用自己的揣測定我死罪,何遠你是不是有病?啊?你他媽是不是有病?警察槍1斃犯人還得費勁找證據,找他們犯案的證據,你倒好,你用自己的揣測直接給我判死刑。何遠,你不能因為你哥被方稷辜負就覺得天底下所有a都一樣,你不能用你哥的事例來照模子把我們倆給套進去!”
何遠也啞了嗓音,指甲掐進掌心,他不想跟傅嵊吵架,就算最害怕傅嵊會像方稷那樣選擇天命o的時候,他也抱著自尊不肯跟傅嵊撕破臉皮,可現在麵對傅嵊的指責,他卻無端生出委屈和惱怒。
“我哥那麼慘烈的例子還不夠我警惕嗎?傅嵊,你指責我憑揣測定你死罪,那我問你,和北嘉追求你,你為什麼沒有拒絕?你們認識的那一個月,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你敢說你那個時候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比起我,你的父母朋友更喜歡和北嘉,和北嘉長袖善舞,更懂得如何當一個體麵的將軍夫人。而我,不求上進,不喜社交,不得你父母朋友的喜歡,相比較起來還是和北嘉更省心不是嗎?尤其他還是一個跟你百分百契合的o,你有一定幾率會深愛他——”
“在這無數,你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心?”
傅嵊沉默。
何遠嗤笑,“你選擇和北嘉出於最優利益的排解,你本來就是會看在利益的份上做出最優選擇。所以傅嵊,你覺得我不信任你很難以接受嗎?”
傅嵊:“你從沒說過這些話。”
何遠指出來:“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說,說開了就是撕破臉、撕破關係的時候。”
“撕破關係?”傅嵊念著這幾個字,輕踹著有裂紋的鋼化玻璃,眯起眼睛說:“你想跟我撕破關係?”
何遠:“我騙你,你瞞我,不撕破還能怎麼粉飾太平?”
傅嵊可以委屈一時,可以自卑一時,也可以一時不追究,不揭開謊言,可是他不可能一輩子不聞不問,兩人之間的問題會成為一道不可愈合的傷疤,不去撕開膿瘡,傷勢就會越擴越大,隨時間而痛不可抑,直到足以殺死兩人。
傅嵊深呼吸,忽然背對何遠,抬手蓋住眼睛,不想看見何遠,他想冷靜一下,他怕被何遠的三言兩語激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時間靜悄悄的過去,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何遠倚靠在沙發上,蜷著手心,整個人疲憊不已。
良久,傅嵊說:“和北嘉的出現不是偶然。”
何遠一怔,抬眼看他。
傅嵊:“你有你哥的例子在前,所以不相信我能抵抗生理天性。我、我的家人朋友,不止有方稷這一個例子,a和b在一起難免會受生理天性影響,多數結局慘烈,少數割掉腺體淪為平庸,或者使用抑製劑,或者幸運的沒碰到信息素契合的o,所以可以攜手走一輩子。”
他回頭看著何遠說:“我的家人、朋友,不相信我們能長久,因為他們看過太多例子。愛有多深,之後就有多決絕,前後對比,反而變成浪子回頭的正確抉擇,無論a為b付出多少,都會被當成年少荒唐。你也一樣,何遠,你跟他們有區彆嗎?你也會覺得我為你做的抗爭都是年少荒唐,你眼裡的我,有一天會跟自己的o開玩笑似的說起曾經為一個b要生要死,然後乞巧討好生氣吃醋的o,你是這樣想我的是嗎?”
何遠動了動嘴巴,想反駁,卻口乾舌燥。
“你是這麼想的。”傅嵊平靜地說:“你以為我會為利益出賣公理背叛你,你以為我曾經為你自請前線是為了拚軍功——是,我是理智多過感性,我遲早會去前線,去那裡既是為了你也是為了軍功,為了升遷為了權利,但是何遠,你不能完全否定我就是為了你提前申請去前線,我九死一生的時候拚命活下來想的人是你,信念是你。”
“你不喜歡交際,安於現狀,和我的家人格格不入,從來沒有表現過想要融入的熱情,你彬彬有禮,我沒辦法強行改變你的愛好,不能逼你上進,不能逼你進我的交際圈……我原來還怕你太純良,鬥不過那群人。”傅嵊露出嘲諷的笑,應該是想起何遠欺騙他的事。
“我的確動搖過,懷疑過,我想知道你我到底對不對。”頓了頓,傅嵊又說:“也可能是你太溫和,讓我以為你永遠不會走。”
何遠眨了眨眼,喉嚨口像被什麼堵住,有點難受。
他蓋住眼睛,掌心裡有溫熱的液體浸濕。
“所有人都說ao天生一對。”傅嵊沉默了很久,說:“但是不行。我試過,不行。那一個月裡,我放任和北嘉追求,一是為了解決疑惑,二是和北嘉並非偶然的遇見,他被我的政敵推送到我身邊。”
傅嵊蹲下來,握住何遠的手腕將其強硬的拉下來,掐住何遠的下頷,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何遠,我已經用事實證明我可以抵抗生理天性,你沒有理由再判我死罪。”
何遠小幅度的搖頭,咬牙說:“我不信。”
他想道歉,因為傅嵊很誠懇,但他就是不相信,那一個月的隱瞞徹底引爆他對a的信任。傅嵊跟和北嘉來不及發生什麼,但是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傅嵊還能抵抗生理天性嗎?
不行的,不行的。
傅嵊牽住何遠下巴的力道收緊,似乎想憑此威嚇何遠收回他抗拒的態度,但何遠固執的回望,死也不肯後退示弱一步,一點也沒有以往好說話的溫和脾氣。
何遠是讀書人,總在事關原則的時候死守原則,死不後退,讓人又惱又恨。
“好,你不信!”傅嵊說:“我瞞你是事實,為了權利讓你委屈是事實,但你騙我、利用我也是事實,我不問……不追究……”他其實還是想問到底利用占幾分、愛占幾分,但忍了忍還是像上次那樣沒敢問。“我們就當扯平不行嗎?”
何遠想說這種事能這麼算嗎?
但傅嵊封住他的嘴,決意不聽,就像之前不問一樣,他知道何遠的打算,有些問題不能永遠粉飾太平下去,但是有些事更不能完全揭開,他寧願這些事像根刺一樣紮在心裡,總比□□連心都沒有了好。
何遠的臉頰有些紅,因為被吻的時間過長,氣喘得也有點急。
他反手抓住傅嵊的手,抬眼看他,搖搖頭,很誠懇認真地說:“傅嵊,我是喜歡你的。”
傅嵊試圖縮回手,不想聽下去:“那就好,沒有什麼異議。話題到此為止,你餓了吧?還是先吃飯吧。”
何遠不容他退縮:“但我夢裡一直都是全身嚴重燒傷的季常,跟方稷一家三口和樂幸福的對比。我很害怕,傅嵊。我一直都覺得有一天你會跟我說,或者我跟你說,我們離婚。”
何遠想再說下去,被傅嵊急匆匆地吻回去,吻到何遠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才抱著何遠呢喃:“算了,就這樣,我再也不問,你也不說,我送走和北嘉,我會讓爺爺彆再插手我們之間的事。你跟季常……你想報複方稷——方稷沒那麼好惹,他不是方高旻那種蠢貨,如果你實在沒辦法放下仇恨,我會幫你。我真的會幫你,何遠,你彆……彆再說那些話了。”
何遠回摟住傅嵊的肩膀,溫柔地蹭了蹭傅嵊,指尖露出一根針管,裡頭裝著透明液體,那針管是傅嵊用來打抑製劑的,還是放在原來的地方。
傅嵊按照原來的屋子一比一打造,連抑製劑的注射筒都放在同樣的位置,何遠輕易就能找到。因為是一比一打造,所以連電子管家都是同一個款式。
電子管家有一個睡眠模式,安裝有使人深度睡眠的無害液體,當程序打開時,液體會被催化成氣體發散進空中,而如果將液體取出,隻需要一個小小的指令就可以了。
傅嵊不知道這些家用電器的小秘密,哪怕他將原來的電子管家砸碎了送去化驗,也僅將注意力放在程序指令編程上麵。
何遠將針頭對準傅嵊的脖子,輕聲說:“傅嵊,我們離婚吧。”
傅嵊繃著臉,額頭青筋爆出,眉頭微微跳動,臉頰抽動,顯而易見他在強忍因何遠說出這句話時幾欲失控的情緒。
“不可能!”傅嵊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何遠,你死都彆想!”
忽地,脖子有一點刺痛,對危險極其敏感的傅嵊反應極為迅速,頭也不回,反手精準握住何遠的手將其扯下來,何遠吃痛,注射針筒滾落地毯。
傅嵊撿起那根針管,凝神看了幾秒,隨手將其扔進垃圾桶,回頭看向縮在沙發,因偷襲失敗而害怕卻忍著不發抖的何遠,心想他怎麼敢呢?怎麼每次都在拋棄他之後還敢露出那麼可憐的模樣?
“多少次了?何遠,你拋棄我多少次了?”傅嵊搖搖頭,喟歎著說:“我就不該求你。我應該……”
何遠緊張地摳著手背,警惕地盯著傅嵊。
“艸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