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揉腦袋(1 / 2)

馥碗住的那間房裡,窗台上整齊地擺了幾盆盛開的山木藍。

鬱鬱蓊蓊的冷藍色花朵在寂靜的深夜裡,安靜地綻放,遠看如同一團團憂鬱的藍雲。

羅域說了那句話之後,馥碗便轉過頭,去看窗台上的花。

男人注意到馥碗的視線,忽然斂起了笑意,說:“這花不好,明天換成彆的。”

“……”馥碗皺起眉,脾氣暴躁地說:“我覺得挺好。”

羅域便勾唇笑了起來,狹長淺淡的雙眸因此有了生動的弧度,沒了原來高不可攀的冷漠,顯得溫柔起來。

隻是,他笑沒兩下又收了笑意,佯作正經地說:“山木藍太冷淡了,也憂鬱,這種憂鬱的花,跟馥碗小朋友那麼像,留著還帶壞你。”

“我才不會被影響。”馥碗見男人這麼嚴肅的樣子,語速稍稍快了些,說:“你怎麼那麼迷信?隻是花而已……”

羅域看出他的緊張,眼裡再度漫起笑意,麵上卻勉勉強強地答應,說:“那就暫時留著,等你不喜歡了,再換。”

其實山木藍有個寓意:傳說它可以讓心中掛念的人與你一起經曆生死,意即同生共死。

羅域當初買這花的時候,就想,馥碗看起來總是孤孤單單的,沒個牽掛,過往的經曆太苦了,哪怕是接受過特殊訓練的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承受,這些經曆讓馥碗變得這麼孤僻。

他似乎沒有喜歡的東西,也沒有留戀的人,這個世界對男孩而言根本沒有吸引力,除了唯一一個“讀書”的願望。

山木藍是那麼像他。

那時候,羅域就想,要是馥碗擁有了山木藍,哪天他長大了,有了在意的人,能和牽掛的人同生共死,白頭到老,也就不會多孤單了。

但這樣的思慮,到底過於長遠了,說給小孩聽也不合適,花語本來就是莫須有的存在,不一定會實現。

羅域後來買山木藍,僅僅是覺得,這花憂鬱又美麗,會是馥碗喜歡的類型。而他也確實猜對了。

馥碗挺喜歡那幾盆花,冷冷藍藍的,讓人心情平靜。他之前在醫院裡,也總去看花園的和向日葵,應當是喜歡花的。

看了一會兒花,羅域出去擰了熱毛巾,回來給馥碗擦臉。

依舊是速度和力量懸殊的一次擦臉行動,馥碗被按著擦了兩次,凶得不行又不能揍人,心情很差地不說話。

可羅域又不會因為他看起來脾氣壞就放棄之前的話題,有些事情到了該說的時候,裝傻就沒意義了。

男人給馥碗重新衝了杯糖水,遞過去後就問:“正常吃飯時間,是幾點?”

馥碗愣了一下,抿緊細薄的唇瓣,在想要不要回答。

“你今天就吃了一個粽子,中午沒吃,晚上吃的全吐了,沒有能量攝入,你怎麼維持生活?”羅域神色很淡,語氣卻很溫和。

馥碗沉默片刻,說:“沒那麼嚴重,淩晨兩點吃定量的米飯和藥劑,就不會死,我消化很慢,可以扛19個小時。”

“這樣訓練的意義是什麼?”羅域眸色冰寒,卻下意識放輕了聲音。

馥碗顯然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想了想,冷淡地說:“工具人需要力量,也要耐性,能忽略生理本能的工具人,才是最強的。”

羅域瞬間明白了。

那些人想要培養出能力遠超智能機器人、又同時擁有機器人無限續航能力的工具人,也就是超級人種,那麼,控製和壓抑生理本能需求就是最基本的訓練。

“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做到的嗎?”羅域問。

馥碗一聽就撇過頭,皺起眉地說:“時間久了就習慣了。”

他顯然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身上的氣息比剛剛躁動了很多。

然而,羅域並沒有輕易被他說服。

“我在營裡受過最高強度的訓練,這種強行縮減食欲和睡眠的訓練,絕對不是隻憑著時間就能習慣的。”男人的聲音突然有些啞了起來,他低聲問:“你厭惡吃飯和睡覺,對不對?”

馥碗冷淡的眸色頓時一變,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

他二話不說掄起拳頭就往羅域胸口砸,那一瞬間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隻剩下被憐憫和同情的煩躁感。

可本該被攔住的拳頭還是砸到了男人胸口,撞得羅域悶哼了一聲。

馥碗的力氣極大,隨便一拳幾乎是十個普通成年男性合起來的力量,羅域卻硬生生扛住了,除了那聲悶哼,他的臉色甚至沒有變。

馥碗的心情更差了,說不上是後悔還是生氣,他擰著眉就想收回手,卻被羅域捏住了拳頭。

溫熱的掌心寬大,穩穩地裹住了他的拳頭,帶著安撫的力道,拉著他的手放了下來。

羅域眉眼溫柔地笑了一下,聲音低低的,目光卻很誠懇。

“我沒想惹馥碗小朋友生氣,更沒同情那種完全沒必要存在的情緒。隻是猜到了一些東西,想跟你確認。”

“知道了有什麼意義?”馥碗語氣蠻橫,一雙桃花眼卻因為滿心的怒火和懊惱衝擊,眼尾紅得不像話。

他根本不可能會哭,也從來沒哭過,但那模樣,放在男人眼中,倔強又脆弱,遠比明顯的情緒化示弱更讓人心疼。

哪怕是這個時候,羅域依舊是沉穩的,他不輕不重地握著馥碗的拳頭,隻覺得掌心裡的拳頭格外小,骨節突出,還有些咯人,可愛又心酸。

“我總得知道你吃那麼少的真正原因,才好決定接下來怎麼養小朋友,是不是?”

“你知道我進食的時間不就可以?”馥碗似乎想到了什麼,眉眼間浮現出深深的戾氣,冰冷的眸色裡隱隱透出幾分厭惡出來。

那是對於過往夢魘的反抗,抗拒到不願意提起。

羅域心中發澀,又苦又疼,可他看著馥碗這個樣子,都問到這個地步了,如果不問到底,馥碗這輩子就要一直受這個習慣的折磨,怎麼值得。

馥碗原以為羅域會放棄,以往男人都是進退有度,他不說,對方就不會勉強,可這一次,明顯不同了。

羅域看起來就是冷漠的人,強大、高傲,就算滿身是正能量,可以帶給很多人希望,依舊高不可及,那是經過無數苦難磨礪出來的、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倨傲,他可以看起來陽光又溫和,卻沒人覺得他是可以沒有底線包容彆人的性格。

可此刻,男人專注地看著他,沒有任何隔閡,沒有任何驕傲,笑得特彆溫暖。

馥碗抗拒地低下頭,烏黑細軟的頭發就被一隻大手呼嚕了兩下,安慰地順起毛來。

他一隻手攥成拳被羅域握著,隻好用另一隻手打開頭頂作亂的大手,扭過頭去,對方又鍥而不舍地摸過來,力道適中地拍他的背。

馥碗抬頭凶狠地瞪過去,就見羅域眉眼平靜地對他笑。

那雙淺淡色的眼睛裡仿佛含了千言萬語,彌漫著深深淺淺的溫柔和關心,唯獨沒有同情。

少年就有些泄氣,垂下頭,也不反抗,抿著唇不說話。

羅域就那麼拍著少年的背,過了很久,感受到馥碗沒之前那樣暴躁了,才聲線低啞地開口,說: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人生經曆,灰暗的明亮的,可不代表它們就會在你的生命裡存在一輩子,影響你一輩子。”

羅域鬆開馥碗的手,又耐心地揉開他緊攥的拳頭,一根一根撫平細長的手指,然後帶著那隻瘦骨伶仃的手,一邊自己隨手扯開睡衣,一邊將那隻手貼到自己的腹部。

那裡有一道特彆深的疤痕,摸起來凹凸不平,似乎是利器切割所致。從疤痕的深度和寬度來看,受傷的人幾乎沒可能活下來。

馥碗的手指顫了顫,抿緊唇瓣,猛地抽回手,捏緊了手指。

羅域也沒阻止他,隻是扣好扣子,輕聲說:

“我二十歲的時候,第一次外出執行特殊任務,隊裡出了叛徒,整支小隊遭遇埋伏,在深山裡苦戰了兩個月,最後,身邊的兄弟都扛不住,死了,我成了俘虜,忍了半個月,拚死把對麵的頭殺了,埋了炸.藥炸死了剩下的人,自己腹部也被切了一刀,身上沒一塊好肉,都能看見內臟了。

那天晚上逃出山,一個守林人收留了我。身邊什麼醫療設施都沒有,他以為我會死,給我包紮後,又給了半瓶烈酒。”

馥碗聽到這,終於抬起了頭。

羅域爽朗一笑,說:“那天晚上月亮特彆圓,我喝了酒,喉嚨都是火辣辣的,聽到老頭問我的名字和住址,才想起我快五年沒回家。我跟他說了很多,兄弟的死,兄弟的遺願,唯獨沒說我自己,可是就在那時候,我覺得我能活下來。我答應了兄弟要把他們帶回家鄉,要安頓好他們的家人,就不能食言。”

羅域說著,端過床頭櫃上的杯子,摸了下,感覺水沒那麼燙了,才遞給馥碗,說:“人活著總是不容易的,可是有機會,就要活下去,更要好好地活。為了過去辛苦的事情,就放棄變好的可能,不值當。”

羅域說話的口吻非常平靜,也看不出多少負麵的情緒,卻正是這樣的鎮定和從容,積極向上的力量,讓人覺得格外安心。

馥碗聽懂了男人話裡潛在的意思,臉上淡淡的,似乎在思考。

很久,他才移開視線,輕輕地說:“想讓小孩不吃飯,很簡單,先天天喂他吃,吃到撐,吃到全吐完,再繼續塞吃的,暈了弄醒,繼續塞。久了,就算他快餓死,給他吃的,他也不要了。”

馥碗冷淡的聲線其實有些清脆,帶著少年獨有的奶氣,卻因為過於平靜,而顯得孤高傲慢,遙不可及。

他明明說著極為殘忍的話,卻雲淡風輕。

“不睡覺也用一樣的方法,逼他睡,一天24小時,不睡就敲暈,體罰,不用半年,你讓他睡覺,他就覺得惡心。”

羅域麵上帶著的笑意,已經悉數消失了,眸色冷沉沉的,有些陰鷙,透不出一絲光。

馥碗看過去的時候,就發現,男人原本淺淡的眸色,竟隱隱顯出些許血絲來,手背上青筋暴起,明顯是暴怒的前兆。

馥碗突然就覺得不開心了。

他不應該說的,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告訴羅域,讓男人生氣。

他被強行喂食喂到吐,喂到再也不想吃飯,本來就是很惡心的體驗,羅域這麼正麵的人,怎麼能讓他知道這些東西?

馥碗捏緊了手指,有些後悔,他好不容易遇到羅域這樣仿佛天生就生長在陽光下的人,走到哪都散發著溫暖,何必妥協說出來呢?

可讓他安慰,馥碗又沒有這樣的經驗。

最後,他隻好皺著眉,悄悄伸出手,扯了一下羅域的衣擺,又扯了一下。

那兩下動作很輕,卻讓暴怒的男人醒了過來,如同潮水退卻,迅速壓製了所有的怒意和戾氣,眨眼間,就恢複了以往沉穩冷靜的模樣。

可沒等羅域說話,少年就蹙著眉,看著他,有些弱氣地說:“你彆生氣。”

淡淡的一句話,聽起來居然有些軟。

緊接著,馥碗又是一句,這一回倒是惡聲惡氣的,說:“是你自己讓我說的,不要我說了你又不高興,我當小孩的時候就是很惡心……”

“不惡心。”羅域當即打斷了少年的話,他彎下腰,扶住馥碗單薄的肩膀,同少年對視,一字一句地說:“不是馥碗惡心,你沒有任何問題,是他們惡心。”

“那你還生氣……”馥碗悶聲悶氣地嘟囔了一句,又覺得自己不夠酷,抿著唇不說話了。

羅域心疼得不行,深吸了口氣,溫聲解釋:“我隻是因為,你受了那種苦,覺得難過,這和憐憫沒有任何關係,我擔心你,才會覺得心疼,跟一般的同情完全不一樣。覺得憤怒,是因為那些虐待你的人渣。”

而人渣,勢必不得善終。

羅域其實早就可以參與那幫人的審訊,卻選擇了延期,目的就是先從馥碗這裡了解。

他不願意馥碗出麵當證人,將自己的傷口血淋淋地撕開給眾人看,隻能選擇這樣的方法,來獲得信息,確保作惡者一個不落地受到應有的報應。

然而這樣聽著馥碗說出來,他又覺得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疼得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