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沉默許久，道：“你說的在理，如此，你去吧……老友，你且與他同去。”
黃牛低鳴了一聲，張口咬住了秋意泊的衣袖，一個回首之間居然將秋意泊甩到了它的背上，秋意泊拱手道：“晚輩告辭。”
“去吧。”老道揮了揮手，瞬間周圍石洞便消失殆儘，他恍然間看見了漫天星河，秋意泊知道自己出來了，暗中鬆了一口氣，他拍了拍黃牛的脖子：“我下來吧，我帶你上客院。”
黃牛停下了腳步，秋意泊便翻身下去，轉而一手抓住了黃牛，往地上扔了一個法寶——這是一艘小型的飛舟，小到什麼程度呢……這麼說，靈感來自於平衡車。
他無聊時整出來的，畢竟這兒不是自己宗門，大半夜的禦劍飛總是不太好，他自己倒是可以貼著地麵飛，但他看了看幾百斤的黃牛，算了，還是省點力用法寶吧！
景物迅速向後退去，秋意泊不多時便到了孤舟真君的住處，孤舟真君所居乃是客院所在的峰頂，他還未敲門，院門便已轟然大開，孤舟真君坐在院中一棵與洗劍峰頂極為相似的鬆樹之下，閉目而問：“小師叔，有事？”
秋意泊看見那棵鬆樹就是一愣，再看周圍，布置居然也與洗劍峰相似，除了多了一圈圍牆外彆無二致。他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覺，卻又說不出是什麼來。
他拱手道：“見過師祖，師祖，我下山遊玩之時遇見了一位老者的殘魂，他道他與太師祖有舊，聽聞您在此處，有一門法門要傳與您，請您一見。”
孤舟真君沒有睜開眼睛，閉口不言：“……”
秋意泊頓了頓：“師祖，您是去還是……？”
孤舟真君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起身道：“走。”
秋意泊點了點頭，黃牛也催促著他們快走，孤舟真君淡淡一眼在它身上掃了過去，卻在半路停了下來，抬手一指，便有一道劍氣衝破了一所客院的大門，幾乎是頃刻之間便看見離安真君從中飛躍而出，見到他第一句話便是：“師兄，你怎麼出來了？”
“小師叔遇到了機緣，你隨我同去。”孤舟真君淡淡地道。
離安真君連忙說：“要不我去吧，師兄你在院子裡等我回來就是了。”
“不可，應是親長。”
離安真君沉默了一瞬，隨即微微點頭，又道：“天色已晚，小師叔回去休息吧。”
秋意泊正想同意，卻被黃牛咬住了衣袖，孤舟真君道：“同去。”
秋意泊小心翼翼地看著孤舟真君，低聲問道：“師祖可是受傷了？要不您回去休息吧，我去找溫師兄去也是一樣的。”
“無妨，一點小傷。”孤舟真君道。
還真是受傷了？這大光明寺居然會讓他師祖受傷？秋意泊心有疑慮，卻不好多問什麼。
離安真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孩子，怎麼走哪都遇到機緣？以後要收斂著來。”
秋意泊苦笑道：“師叔冤枉，我也是無意之間……我下山去尋摸點吃的，結果遇上了這頭黃牛，說好了三斤紅芽草送我回來，我就是想偷個懶，誰知道將我帶去了那位前輩所在？”
黃牛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離安真君一笑了之。
***
“晚輩孤舟見過昊然前輩。”孤舟真君一見到老者，便拱手行禮，離安真君並不認識這位老者，見狀也跟著行禮道：“晚輩離安見過前輩。”
老者隻看著孤舟真君，眼中似乎有懷念之色湧現：“時光匆匆如流水，真的是你，孤舟。”
“昊然師叔為何在此？”孤舟真君仍舊是一張平靜的麵容，波瀾不起：“可是為誰所害？”
老者搖了搖頭：“並非如此，不過是天命到了罷了。”
“我走後，你師傅可好？”老者又問道。
孤舟真君淡淡地道：“家師已隕落三千兩百四十八年。”
“三千兩百四十八年……”老者重複地呢喃著這個數字，他忽地仰天道：“隻兩年罷了？隻兩年罷了？！這賊老天！為何不肯多給我一天！哪怕一天！叫我困於此處！梨瀟——！”
老者驟然噤聲，氣若遊絲地道：“……你師傅可留下什麼話來？”
孤舟真君答道：“不曾。”
老者重重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也是……她也修的無情道，怎麼會將我……”
後麵的字眼秋意泊沒有聽見，但猜也大概猜出了些許，大概又是一個愛恨情纏的劇情，不過這已經是上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他聽也就聽了，張嘴那就是找死。
老者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他抬手將一點光暈送到了孤舟真君眼前，疲憊地道：“這本來是想給你師傅的，如今你師傅去了，給你也是一樣的……我去後，其他也一並給你，老友，你既然喜歡小友，便隨著那小友去吧。”
“是，前輩。”孤舟真君淡淡地應了一聲，仿佛這些恩怨情仇並不能觸動他半分——本也與他沒有什麼關係。
黃牛在老者的身邊輕輕拱了拱他，老者伸手在它脖子上拍了拍，低聲道：“總有要去的一天……去吧……你們都走吧，讓老道靜一靜。”
“是，晚輩等告辭。”孤舟真君說罷，便帶著眾人離開了這傳承洞天，秋意泊聽見了一些聲響，似乎是那老者的聲音。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③
此後便再也沒了聲響，乍然之間隻聽見一聲清脆的響動，眾人聞聲望去，隻見黃牛所在之處躺著一把如黃玉般的寶劍，仙氣四繞，秋意泊撿起了它，雙手奉於孤舟真君麵前：“師祖，這柄劍……”
“你留著吧。”孤舟真君淡淡地說。
“是，師祖。”
三人一同回了客院，秋意泊將孤舟真君與離安真君送入了峰頂，便轉身離去了。
他方一關門，孤舟真君便噴出了一口鮮血，離安真君一把扶住了他，低聲責怪道：“師兄，你何必……？”
梨瀟道君……他有所耳聞。
梨瀟道君彼時已經是合道大能，隻差一步便可問鼎造化，可在她生前最後百年間似乎一直在尋找什麼人，但卻不知道在找誰，卻苦尋不得，再後來……梨瀟師叔已入心魔，自知無法叩問造化，在無法自持之前……自儘於劍塚之中。
“不必叫昊然師叔抱憾而去。”孤舟真君神色清淡地擦去了唇邊的鮮血，“你也去吧，不必打擾我。”
“師兄！”離安真君不滿地道：“明明師兄你……大師兄還要派您出來！”
孤舟真君擺了擺手：“我不過是叩問煉虛合道在即，心境不穩罷了。”
“那不是更該在洞府中閉關？”離安真君反問道。
孤舟真君微微搖頭：“若不趁著現在多走動，難道等到日後動彈不得時為心魔所困嗎？能解此事，對我來說很好。”
梨瀟道君的配劍玉瀟正在秋意泊手中，黃天劍給了他，也算是……讓兩人有所慰藉吧。
離安真君低聲道：“師兄你好好休息，日後講課你不必去了，你養了懷真那臭小子千年，也該他派上點用場了……有事弟子服其勞，師兄你還是老實點在這兒閉關吧。”
“嗯，知道了。”
“哎？說起來你這鬆樹哪來的？還挺像的……這陣盤做的精致，竟然和洗劍峰差不多。”
“小師叔煉的。”
“小師叔偏心啊！他怎麼不給我也弄一個？”
孤舟真君淡淡地道：“你若修無情道，隻管問他要去。”
離安真君嘟囔著走了。
***
翌日，秋意泊再度見到了昨日那位水中僧人，對方仍舊是泡在水潭中，不言不語，便是聽見秋意泊的腳步聲也不曾睜開眼睛。
秋意泊直接背對著他支起了一個火鍋。
今天心情不好，懶得換地方了。
末了，秋意泊道：“多謝大師，告辭。”
他本以為僧人不會應他，卻聽見僧人道：“施主認識我？”
秋意泊：“……？”
作者有話要說： ①采采流水，蓬蓬遠春，窈窕深穀，時見美人。——唐代司空圖《二十四詩品·纖穠》
②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星河入夢來——元代唐珙《題龍陽縣青草湖》
③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宋代蘇軾《蝶戀花·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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