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秋意泊狹促地說:“我閒得發慌,拿靈脈和息壤燒著玩兒。”
李郎中沒有說話,但他那樣子是明顯不信的。或許站在他的角度,秋意泊拿靈脈燒著玩的概率比較大。
正在此時,秋意泊眉間一動,看向李郎中:“有人來了。”
有人闖入了秘境。
他感知到明顯的靈力波動了,但不是什麼真君,這樣的幅度大概是一個元嬰或者金丹修士。李郎中平靜地說:“不必理會。”
秋意泊也不覺得意外,一個元嬰或者金丹修士進秘境,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確實不值得理會,秋意泊挑眉笑道:“你就不怕他把你的人都殺光了?”
“不會死。”李郎中言簡意賅地說。
秋意泊接著問道:“我之前就想問了,你這村子不是為了讓大家都活著嗎?怎麼還會有人出生,有人死?”
李郎中依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有關於秘境的問題他半個字都不會說。秋意泊又重新坐回了塌上,一腿盤起,他隨口道:“你不說,那我猜猜……是不是輪回?”
不是指人死了又重新投胎回嬰兒的輪回,而是將整個時間段截取下來,從開始到結束,又回到開始,周而往複。三年前李張氏死,周生的女兒出世……沒關係,哪怕這一個輪回某些人被殺死,意外死亡……這些都沒關係,等時間到了李郎中設定好的那個終局,所有人都會回到最開始的狀態。
其實這裡不能算是一個秘境,說是一個由秘境轉變的幻境更適合一些。
李郎中這才有了一點變色:“你怎麼知道?”
“猜的。”秋意泊笑道:“我真君劫就是煉製幻境,你說呢?這不都在幻境裡被玩爛的東西麼?我都做了好幾個設想了,沒想到第一個就被我猜到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才能解釋得通為什麼我隔了快兩百年進來,而我那個乾兒子才兩歲多,你這人,不會編就最好不要說話……你說百年一瞬,這兩者是互相矛盾的。”
隻有這個解釋才是合理的——他見到的周嘉樹確實是兩歲,可現在這個周嘉樹卻不是當年他見過的周嘉樹了,而是無數個輪回後的周嘉樹,隻不過他進來的時間點巧而已。
不然怎麼解釋明明是裡麵百年,外麵一瞬,而他在外界過了接近兩百年後再進來,他乾兒子還是兩歲?
“還有一個問題,這一點我確實想不通。”秋意泊問道:“他們是怎麼記得我的?他們應該記不得每一個輪回才對。”
彆說是普通人,哪怕是秋意泊,是大乘期的真君,如果他在這裡渡過了無數個‘一生’,他肯定早就瘋了。這其實是一個非常絕望的處境,出不去,死不了,不能改變,甚至不能離開這片大山。不存在說他懷著數不清多少世的記憶,還能平靜安然地繼續生活在這個輪回裡。
李郎中道:“……我不知道。”
“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秋意泊問道。
李郎中沒有說話。
秋意泊見他沉默,一手支頤道:“其實我也不樂意揭穿你,你也不容易……不過你老是來找我,那我總得找點話題聊一聊——我說了,我真的對陣法還有點研究,陣法和煉器是一通百通的。不如讓我修一修你的大陣吧,實在不行我就算了,種種菜閉閉關,不過是九十幾年,眼睛一睜一閉也就過去了。要是能早點修好,我早點出去你也安心不是嗎?”
李郎中靜靜地看著秋意泊,許久才道:“不。”
秋意泊歎息了一聲:“好……看在你和我百煉山有舊的份上。”
“多謝。”
秋意泊聽到此話還有些訝異,他輕笑道:“從你口中聽到這話真難得。”
秋意泊還想再說什麼,萬寶爐卻發出了提示,秋意泊示意李郎中退出留山,轉而一枚陣盤自他袖中飛出,將整座留山緊緊包圍,再下一瞬間,萬寶爐現世,此刻它已經燒得渾身通透如琉璃,一枚金色的圓珠在它腹中奮力掙紮著,從圓珠擴展出棱角,最後沉澱出了一枚四四方方的令牌,秋意泊並指如刀,淩空一劃,那枚令牌便飛上了天空,霎時間風雲變幻,雷聲轟鳴。
是要渡劫了。
秋意泊已經很習慣了,這次秘境屬於研究性質,大概率是要渡劫的,就是希望彆弄拙成巧,他想弄點正常土,結果給他弄出一秘境的稀有靈土,那就過分了。
……
李郎中便站在留山外,靜靜地看著秋長生那秘境渡劫。
……確實是秘境,這一點他還是能感知到的。
怪不得秋長生說要是毀了它,他得賣身來賠。
秋長生的禁製很敷衍,隻是為了保護留山,而非為了寶物護法。另外就是一個單純的障眼法,令村民們不能察覺到此處天象奇異,這點禁製自然不能阻擋住他的視線。
嫌少有人能這樣近距離的觀看法寶渡劫,明明是法寶,雷劫卻和修士麵對時差不多,雷光四射之間,幾乎讓人分不清電光中那一團是人還是器物。而秋長生就在下方抱臂而觀,半點沒有幫忙的意思。
秋長生確實是個很厲害的煉器師。
直到九九八十一道雷劫過後,秋意泊才撤去了禁製,見李郎中還在,便調侃道:“你還在啊?你彆怕,到了這個地步,不管是秘境還是法寶還是人,撐不過雷劫最多就是壞你點花花草草,大不了把山頭平了,炸不穿你這裡的。”
李郎中沒有應聲,轉身欲走,秋意泊卻招手讓他過來:“來,我還沒看呢,乾脆一道進去看看我煉的怎麼樣,省得你一天到晚懷疑我。”
李郎中不可否置,到了秋意泊跟前,秋意泊展示了一下手中沉金色的令牌,天圓地方,這塊令牌是正方之形,十分厚重,除此之外並無其他雕飾,看著樸素極了。若李郎中不是親眼看著它渡劫,絕不會信它是什麼寶器。
秋意泊嘗試著打開了秘境,多了不好開,秘境之間互相排斥,他頂多就是拉開一道小窗口扒拉點東西,人最好是彆進去,通道不穩定,這就跟傳送陣不穩定有概率把人直接撕成碎片,或者乾脆不知道把人扔到哪裡去一樣。
一臂寬的通道被打開,濃鬱的土靈氣撲麵而來,再仔細看裡麵,那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一望無際,天空澄澈,白雲多多,端的是一副好山水。
李郎中看著裡麵的風景,道:“果真神異。”
秋意泊瞬間眉頭緊縮:“……”
——媽的翻車了。
好氣哦!
但李郎中在旁邊,這個逼總得裝完了吧?不能讓他看出來他其實翻車了。
秋意泊聞言輕輕笑了笑,道:“還好……我還以為弄岔了。”
他一手一動,瞬間一捧黃土出現在了他們麵前,秋意泊示意道:“你看這個。”
李郎中淡淡地說:“是靈土。”
是上好的靈土,可以開墾成靈田,用於種植各種靈花靈草……就算什麼都不動,就這樣讓裡頭的樹長著,隻要等個千百年,這些樹木也就成了上好的天才地寶,若再等幾千年,便能誕出神智。
秋意泊意味深長地說:“你看,你還是能分辨得出來土的嘛。”
李郎中:“……”
秋意泊微微一笑,忽地雙手一合,秘境通道瞬間閉合,緊接著令牌化為虛無,一條散發著無限靈氣的靈脈出現在他的手中,秋意泊將靈脈裝入了特製的密匣中,搖頭道:“算了,留著也沒什麼用。”
李郎中皺眉道:“……你將它毀了?”
秘境是這麼輕易就可以毀去的嗎?
“煉的不好。”秋意泊隨意地說:“本來就是煉著玩兒的,這樣平平無奇的秘境,留著也是白丟了一條靈脈,還不如毀了重新再來……也就是區區二十個億的造價罷了。”
李郎中再度沉默了下去。
原來秋長生竟有這樣的能耐,怪不得他偶爾能感覺到秋長生言語之間有些不與他計較的意思。
原來他的大陣,是想可以毀,就可以隨手毀去的。秋長生留著,是顧念他與百煉山有舊,而非懼怕他殺他。
秋意泊將靈脈扔進了芥子空間,轉而問李郎中:“天色晚了,要不要留下吃飯?”
“不必了。”李郎中說罷便告辭離開,秋意泊虛情假意地留了他兩句,見人執意要走,他也沒堅持。李郎中走後,秋意泊保持著風度翩翩言笑晏晏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後關上了房門,一頭栽在了床上,狠狠地捶了兩下被子!
秋意泊的逼是裝到了,但是他好心疼——什麼叫做區區二十個億,他好心疼!
息壤好貴的!好難得的!他一下子就丟了三!嗚嗚!
這日子太不好過了!
***
又是兩年,秋意泊給自己種出了一波靈田小米,看著金燦燦的小米,他打算去找周老漢請教一下當時他吃到的那個米糊的做法,他自己做了兩次總覺得不太對。
此時正直冬日,天色有些黯淡,看著下午是要下雪的樣子。
秋意泊已經快五年沒下山了,這次一進村中,就覺得格外的荒涼,有人見了他,也不見昔日熱情的招呼聲,反而立刻關上了門窗,還有的當做沒看見他,好像是在防備他一樣。
秋意泊覺得有些奇怪,他是很久沒下山,但也不是完全和村民隔絕了,他折騰著燒窯子、種菜懶得下山,但村民們卻時常上山來問他買些鍋碗瓢盆……仔細一想,好像是進了冬日後就沒人上山了。
不過這也不能說明什麼,畢竟鍋碗瓢盆也不是一次性飯盒,今天用了就得扔,明天就得換新的,村子裡一共就這麼二十戶人家,用的量是有限的,有時候沒遇上事,一年半年的沒人來買也是正常的。
他循著小路去了周生家,開門的是周老漢,他已經垂垂老矣,連背都坨了下來,整個人變得小得可憐,眼睛也渾濁了,他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勉強認出秋意泊來:“是……秋相公?”
“是我。”秋意泊還未說完,便聽見裡麵有人道:“爹,誰來了?”
周生走了出來,他也顯出了一點老態,他看見秋意泊,眼中明顯閃過了一絲驚恐,但還是鎮定著說:“秋相公來了?快請進!外麵也太冷了!”
秋意泊進了屋子坐下了,堂屋裡擺著一個牌位,這個他知道,周老太太在去年過年那會兒過世了,這牌位還是他寫的字,那會兒秋意泊正好是等到一爐子快要出窯的時候,也就沒提下山來祭拜一下,給了點白禮幫忙寫了兩筆算完事兒。
屋子裡的擺設很陳舊了,他掃視了一圈,見屋頂還有個洞用稻草蓋著,沒有專門修補,便問道:“這是怎麼了?可是有什麼難處?為何不告知我?”
周生小心翼翼地說:“秋相公莫怪,這點小事,實在是不敢叨擾您……”
秋意泊又問道:“樹哥呢?”
周生道:“他娘看著呢……天太冷了,他最近受了風寒,實在是不方便出來一見。”
秋意泊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拿出一瓶藥來:“是我家中秘傳的方子,專治風邪入體,你拿去給他吃吧。”
周生看著丹藥,陡然跪了下來,重重地給秋意泊磕了幾個響頭,連帶周老漢都跪了下來,秋意泊抬了抬手:“起來,雖然我不愛認,但樹哥這名字也是取的,我們也算是乾親,給些藥值得你們這麼跪著?”
周生這才含淚道:“秋相公對我們家的恩情我一定記著!下輩子就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
秋意泊道:“樹哥他爺爺,先將藥送去給樹哥吃了,周生你留下,我有話問你。”
周老漢慢慢地點了點頭,拿著藥蹣跚地去了。
秋意泊這才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了?”
周生先是搖了搖頭,隨即才說:“沒什麼,就是今年收成不好,大家都不好過。”
“收成不好?”秋意泊皺眉道,就李郎中那樣子,能讓他們收成不好?
收成不好是要餓死人的,他圖什麼啊?
秋意泊道:“既然收成不好,為何不來問問我?我記得前年不是給了你們種子嗎?”
“……都被毀了。”周生低聲道:“村裡來了個道長,說這些是邪物,會引來邪祟,叫我們不得再種……那一年收成就沒了。”
秋意泊:“……?”
什麼玩意兒?前兩年?
哦對,前兩年是有個修士闖入秘境來著……但那個修士他圖點什麼?毀壞莊稼?還邪物?!
他有病吧?!
秋意泊道:“明日你帶幾個人來留山,我那兒還有些吃的。”
周生眼中閃爍出一點光,局促地說:“這……這不太好,您一個人哪能供得上我們一村子……”
秋意泊搖了搖頭,“隻管來就是。”
沉甸甸的雲終於落下了厚重的雪,似乎在幾個呼吸之間就將銀裝素裹,秋意泊看著那雪白的一片。
李郎中……該不會是就此想破道君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