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第 431 章(1 / 2)

李雲緩緩地醒來, 見到了陌生的描花織金床幔,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坐了起來,側臉便見著了窗邊人。他一直知道村裡頭傳著‘秋相公’是個妖怪, 其中主要的論證點便是他不似真人的容貌與滿頭的白發。

不是沒有見過老人白頭, 可村中老人的白發是一種枯燥的、彌漫著暮氣的白, 秋相公那一頭白發卻是生機勃勃,無論是否在陽光下都流淌著如水一般的華光, 說是白發, 不如說是銀發更為妥當。他迷迷瞪瞪地看著秋相公, 心想哪裡有人能長得這麼好看的?就算朝廷不讓容貌異於常人者為官, 但見了他總該是要破例一回的吧?

不不不, 如果真的見著了秋相公,或許就不是秀才了,而是給個國師吧?

對,他就是覺得他這位師傅有點仙人的氣質,他與他見過的那兩位仙人從某種程度上很相似,可仔細一看又不是那麼相似了。太簡

秋意泊聽著動靜也沒在意, 剛好手裡這本話本看到關鍵處呢, 想著畢竟是小孩兒,睡了快接近十四個小時醒過來總會有點不清醒,等對方出聲自己再放下書好了,結果這一章都看完了, 還沒聽見小孩兒吭聲,抬頭一看發現那小孩兒盯著自己出神。

6。

以前他就沒有這個待遇。

“怎麼了?”秋意泊合起了書頁:“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沒、沒有了。”李雲倏地驚醒了過來, 連忙收回了視線, 他聽秋意泊說:“也是我不好, 菌子當中有一朵有毒,所幸我炒得爛熟,毒性也散了大半,對我來說沒什麼大礙,不想卻毒到了你。”

李雲立刻搖頭道:“不不不,不怪師傅,這……這吃菌子哪裡有不中毒的。”

他想起來了,他昏迷前是見了鬼了,那廚房裡的鍋碗瓢盆居然憑空自動——果然是吃了毒菌子的關係啊!他就說,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鬼呢?

不存在的!

哎等等……連仙人都存在,這世界上真的沒有鬼嗎?

李雲暗中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讓自己的注意力從這個令他毛骨悚然的設想上轉移。秋意泊接著說:“李先生說了,你也無甚大礙,但最好還是歇息兩日,這兩日就算你調休吧。”

李雲被沒有聽說過的詞彙吸引了注意力:“師傅,什麼叫做調休?”

秋意泊解釋道:“今日是十月十二,你本該是在十月十六與十七日歇息兩日,現在便將這兩日挪到十二日與十三日,十六、十七則是照常上課。”

李雲立刻就理解了,他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想要拱手謝恩,秋意泊卻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轉身離去了。

李雲看著已經變得空蕩蕩的羅漢床,有些失落的眨了眨眼,窗外一枝早開的梅花疏影橫斜,隨風猶顫,明明隻是師傅離開了,屋子裡好像都變得黯淡了起來。他下了床,到了羅漢床上,攀在窗口仰頭看著那一枝梅花,窗杼上的青玉隨著陽光流淌著溫潤的光,他看了許久才下了來,坐在了羅漢床上,有些愣怔的看著室內的擺設,總覺得似乎之前近兩年的村莊生活都是一個夢。

仿佛推門出去時,便能見到滿園的繁花盛開,順著園子穿過九轉回廊,往西邊走便是爹爹的書房,往西南走便是娘親的寢居,還有腳步輕盈穿梭在園子裡的侍女仆人,笑著問一聲‘小郎君安’。

並非富貴迷人眼,隻是他太想念了,想念那個一切還沒發生的家。

*

秋意泊這頭則是回房看書去了,剛剛從李郎中那裡回來,問他要了點話本子,一般而言,文學傳世僅限於頂尖的那一波,可不是頂尖的那一波並不意味著不好看了,他的喜好比較惡俗,什麼打臉爽文,升級流,要不就是乾脆是□□,兩千五百年過去了,朝代更替,有多少秋意泊沒看過的?

之前李郎中還想推拒,但秋意泊涼涼地說反正早晚都要給他的,不如知情識趣一點主動給了,不然彆怪他天天帶著李雲來找他玩兒。李郎中無語凝噎,但到底還是給他了。

不過秋意泊也沒光摸魚看了,該辦的事情都已經辦好了,比如廚房一類的地方加裝了障眼法,免得讓李雲再看見又嚇暈過去——洗碗是這輩子都不可能洗碗的,讓他洗碗不如讓他直接換新碗,這樣全自動清潔的洗碗法寶他憑什麼不用?

另外他還將整個二樓的權限給封閉了,不許李雲上來,二樓是他主要生活區,煉器研究室、閉關室都在二樓,自他來了這裡,仗著沒人能進來又不少東西他都亂扔了,天知道有什麼東西被他扔在了哪個犄角疙瘩裡?他實在是懶得收拾,不如直接劃分生活區,這樣他也不用收拾了,生活起來也方便。

秋意泊又回想了一遍自己有沒有遺漏的地方,見沒有遺漏的地方就繼續專心看話本後續,這一看便看到了深夜才將這幾冊都看完,正想著給自己整點夜宵,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好像沒給李雲送晚飯?

要命。

他不吃是餓不死,李雲可是要餓死的!

秋意泊用神識看了看,果然這小孩兒委屈巴巴地貓在床上,腹如雷鳴,餓得睡不著覺。他抹了一把臉,也不弄什麼了,讓法寶下了一碗麵,順手就提了過去。

李雲正餓得睡不著,在村裡雖然困苦,卻確實沒讓他餓著,他睡了接近七個時辰,又挨到了現在,算起來也有整整十二個時辰沒吃飯了,他雖然知道昨天見著的是吃了毒菌子的緣故,但山上夜深露重,他看著窗外搖曳的樹影都覺得慌得很,更彆說出門去找吃的了。

嚴格來說,是連床都不敢下。

他把被子四個角都緊緊地壓在身下,仿佛這樣就安全了一樣。

忽地,房門被敲響了,在寂靜地隻能聽見樹木沙沙聲的夜晚格外的突兀,李雲下意識抖了一抖,他沒有聽見腳步聲,也沒有看見外麵有燭光……雖然知道不是,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村子裡的傳說。傳說他師傅是會吃人的妖怪,他長得那麼俊美就是用小娘子的精血沐浴,吃小孩兒的皮肉……村子裡傳得有鼻子有眼,如果不是他師傅的話,會不會是本來就有鬼怪吃人?

他、他不是要被吃了吧?

他要是現在死了,是不是會變成餓死鬼?早知道這樣他就出門找吃的了,這樣好歹是個飽死鬼!

爹!娘!孩兒不孝!看來家族血仇隻能來世再報了!

秋意泊神識看到李雲沒睡著,他這才送飯來的,結果敲了半天沒人開門,難道小孩兒在這短短一盞茶之內就睡著了?不會吧?他再用神識看了看,發現小孩兒在床上打哆嗦呢,不禁有些想笑,便出聲道:“雲兒,你睡了嗎?”

此言一出,小孩兒沒有欣喜若狂,反而把自己裹得更緊了,連頭都塞進被子裡了。

秋意泊失笑,但他很理解李雲,他開了門,見床上李雲縮得更是跟個包子一樣,就把食盒放在了桌上,故意自言自語道:“難道是睡了?我還特意做了雞湯麵……”

他也沒有再說什麼,放下食盒走了——李雲要真的餓得受不了了怎麼都會吃,他也餓著呢,上樓吃火鍋去嘍!

今天還從李郎中那兒薅了點菌子乾貨,有一說一,紮根在這兒的和他這個半路出家的可真不一樣,大家都不是(凡)人,李郎中那裡又是上好的菌子乾貨又是上好的臘肉,他還看見了許多他送給村民的糧食,那菌子乾貨都是一朵朵挑過的,又乾淨又完整,還保證沒毒。

反正李郎中又不吃飯,放著也是浪費,他薅點怎麼了?

這一頭李雲嗅著香氣撲鼻的雞湯,正心動不已——那一定是師傅吧!一定不是妖怪吧?!他是不是可以吃飯了?!

突然他又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香味,那是哪怕還在家中時他也沒有聞過的鮮香,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東西熬製的,香得人都忍不住咽口水……這肯定是騙局!肯定是妖怪想騙他下床!

他是不會下去送死的!

朦朦朧朧之間李雲就睡了過去,秋意泊一邊懟著菌子火鍋,沒忍住又看了一本新書,這一看就是天亮,他打了個嗬欠,本想就此睡覺,又嫌棄地聞了聞身上的味兒,決定還是去泡個澡吧——他管李雲早上起來上早課他不在怎麼辦,他不在李雲不會自己溫習嗎?

這都不會,還是彆當他徒弟了。

他一手一撐,直接從二樓的露台跳了下去,一秒入水,直接進了溫泉池——當初修房子就考慮到了這一點,在跳個二三樓不會死也不會骨折更不會受其他傷的情況下,這真的很方便。

其實他的屋子裡也有浴桶,但浴桶哪有現成的溫泉來的愜意方便?

結果剛下去,他就和站在窗邊上的李雲對視了一眼。

李雲半張著嘴巴,呆呆地看著他,許久才結結巴巴地說:“……師、師傅!”

秋意泊含笑頷首:“早。”

乾,他就說剛剛怎麼總是覺得有什麼忘記了,原來是在這兒!李雲的窗戶剛好是對著溫泉池的!溫泉池他沒設禁製!

啪的一下,窗戶就被推得更開了,李雲連忙道:“師傅,你怎麼從上麵跌下來了?!你沒事吧?!”

秋意泊隻能含淚默認,道:“無礙,池水很深。”

李雲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秋意泊含恨將濕漉漉地長發向後捋去,都默認是摔下來的,總不能再悠悠哉哉地泡個澡吧?他問道:“雲兒,你怎麼起的這般早?”

李雲又想起來自己衣冠不整,拱手道:“回師傅的話,徒兒習慣了。”

“哦。”秋意泊應了一聲:“昨日我仿佛聽見你還未睡,特意替你做了點夜宵,見你睡了也沒有打擾你,現下應該還溫著,你去吃了吧。”

李雲想起了剛剛的事情,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心虛地應了一聲:“……是。”

李雲老老實實關了窗戶,示意非禮勿視,秋意泊捏了捏鼻子,趁此機會趕緊給溫泉池也下了個障眼法的禁製,這才長舒了一口氣,但現在讓他洗,他也洗不下去了,總算是在水裡過了一遍,他給自己掐了個清塵咒,等回到了自個兒床上還氣得乾瞪眼——這都叫什麼事兒啊?!啊?!

他真是欠了這小屁孩的!

秋意泊也沒睡著,小憩了一會兒便到了差不多該上早課的時候了,等到收拾好去了一樓課堂,就見李雲已經端端正正地坐著朗誦了,見他來了,連忙放下書本起身行禮,秋意泊示意免禮,自己則是在上首落座。

昨天已經摸過李雲的底了,還算是不錯,不必他從三字經開始從頭教起,他好歹也是考過狀元的人,雖然說這些年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但溫習一下四書五經教教李雲是足夠了,也不糾結,先帶著小孩兒通讀今日課文,然後講經釋義,很快一個時辰就過去了,秋意泊放了一刻鐘的歇息,自己也喝口茶潤潤嗓子。

很久沒一連串說這麼多話了。

他想看看李雲在乾什麼,結果神識一掃,這小孩兒又跑到廚房去了,還是去燒熱水的,估計是想泡茶。秋意泊趁著他不在,拿出了納戒裡泥爐茶壺,給自己滾上了。等小孩兒提著茶水回來,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師傅身邊的小泥爐,人又傻了。

——他記得剛剛還沒有啊!這泥爐是哪裡來的?!

難道是師傅親自去提來的嗎?

秋意泊狀若無事地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問道:“歇息夠了?”

李雲連忙應了一聲,又趕緊坐下接著聽課。秋意泊又引經據典說了一個時辰,留下了全文背誦並默寫的標準作業後,上午的課終於算結束了,他見李雲長出了一口氣,他自己都沒忍住也跟著長出了一口氣——還真的挺累的。

這一堂課結束就要到下午一點才上課,中間能休息一個時辰,秋意泊吩咐了一句回去吃飯午歇就回自己的房間吃飯了,李雲一回房,就被桌上熱氣騰騰的四菜一湯嚇了一跳。

這、這……這都是哪裡來的!

師傅不是一上午都在跟他講課嗎?!哪裡來的功夫煮飯?而且看著熱氣,明明才出鍋不久啊!難道師傅會分身術嗎?

不不不,一定是師傅讓彆人煮好了送來的,一定是這樣,師傅又不是妖怪,怎麼可能一邊給他講課一邊去煮飯呢?

李雲坐在桌前默念了好幾次‘見怪不怪,其怪自壞’後才坐了下來,他現在的任務是專心讀書,不要想那麼多了啊——!吃了飯要午歇,還得溫習下一堂課,哪有這麼多時間想這想那呀!

……

李雲沒有想到他溫習了一中午的課文一點用都沒有,因為下午不上經論,而是學琴。而且不是那種上手就彈的學,是從一塊木料一把馬尾毛開始的學斫琴。

李雲:“……???”

秋意泊直接當做沒看見,在堂前坐了下來。他的徒弟嘛,怎麼能不會點手藝活?哪怕是假的,那也得跟他學了!斫琴也是風雅之事,從道理上完全說得通,所以今天李雲他必須學了!

學不會就一直學!

然後秋意泊也犯了難——他這輩子都沒拿過木刨子,他之前想的挺好,就用雕刻刀嘛,用這個他熟啊!可李雲明顯夠不上了,因為他年紀太小,力道不夠,再加上這塊木料確實是好,三下五除二就在小孩子的爪子上開了一道血口子。

這次輪到秋意泊沉默了,彆說斫琴了,寫字都成問題了。

不行!他現在換軟一點的木料,再換一把小的雕刻刀!他就不信邪李雲學不會了!至於手,塗點藥膏完事兒!有事兒往李郎中身上一推算完!反正李郎中就是村裡有口皆碑的神醫,閻王叫人三更死,李郎中反手抽閻王一耳光的那種!

李雲看著自己的手上至少一指長的血口在藥膏塗上去的一瞬間收口,愈合,沒一會兒就光潔如初,若不是桌上還有他留下的血點子,他都要懷疑他自己到底受沒受過傷,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師傅……”

“……中午我沒吃菌子吧?”

秋意泊言笑晏晏:“沒有,李先生妙手回春名不虛傳,這藥膏是他給我的,果然好用。”

李雲瞪大了眼睛:“李先生竟然如此厲害?”

秋意泊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不必如此大驚小怪,師傅替你換一把刻刀,繼續吧。”

“是,師傅。”李雲應了一聲,有些猶豫地問道:“師傅,徒兒有一問……”

“問。”

“徒兒為何要學習斫琴?”

秋意泊麵不改色地道:“世人皆知琴為樂中君子,師傅問你,你學琴是為何?”

李雲想了想說:“為了陶冶情操,修身養性。”

“是。”秋意泊頷首道:“修身養性,陶冶情操,難道非奏琴不可嗎?吹笛便是不夠?琵琶、月琴、箜篌……同為樂器,不過是庸人自擾,非要分出個高低貴賤罷了。”

好險,差點順口說了嗩呐。

秋意泊說道此處,垂眸而笑:“徒兒,你著相了。”

李雲渾身一怔,眼中發亮,似是明悟了什麼,他認認真真地拱手躬身行禮:“多謝師傅點撥,徒兒受教!”

秋意泊滿意地點了點頭,突然很理解為什麼在寒山書院教書的先生們都喜歡蓄一把長須,遇到這時候不摸著胡子露出老懷大慰的表情,總少了那麼點意思不是?

李雲老老實實坐回去繼續刻他的木頭了,秋意泊看了一會兒,也覺得這小孩兒悟性奇高,他說陶冶情操,人家就當真陶冶情操,專注地一點點一絲絲的去雕去磨,半點不見方才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