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的地方。
秋意泊無意多留了,便掐訣隱身,徑自飛過了城門。天空之上重雲密布,幾乎看不見前方的路,到處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秋意泊眯了眯眼睛,他伸出一手,勁風有若實質地自他指間穿梭而過,可秋意泊卻隱隱覺得哪裡不同了。
不知道是哪裡不同,但確實不同。
是要下雨了嗎?
氣壓有點低,壓得秋意泊覺得有些沉悶。又飛了一會兒,他見前方雲中暴雨傾盆,正向他這兒急速駛來,他素來不是個委屈自己的人,這一段時間泡水泡的有點煩了,也不想再頂著暴雨趕路,便向下落去,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一間破廟。
破廟也是一片幽寂,秋意泊見廟門緊閉,他本想直接推開,但察覺到其中有人,便轉推為敲:“有人在嗎?”
廟中隻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卻無人應聲。
秋意泊又敲了敲:“外麵下了雨,我是來避雨的,勞駕讓我躲一躲。”
大門終於開了一條縫,露出了一雙渾濁的眼睛來,那眼睛的主人看見秋意泊的一刹那就將大門緊閉了起來。秋意泊也跟著深吸了一口氣——兩人一對視,把對方都嚇著了。
來都來了,秋意泊也就硬著頭皮道:“不知可否讓我躲一躲雨,雨停了我就走。”
裡頭沒有應聲,秋意泊心想差不多了,他要不還是躲到自己的陣盤裡去吧,這鬼地方實在不是人待的,忽地聽見裡麵有一把蒼老的聲音說:“狗娃,快去開門!那是個活人!”
“爺爺,可是……”
那蒼老的聲音喝道:“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秋意泊有些疑惑,來不及什麼?他打量著四周,這破廟破是破了點,但其實挺安全的,反正在他的感知中這座廟附近除了裡頭有兩個活人,不遠處還有個人在奔跑外什麼奇怪的玩意兒都沒有,頂多就是有幾隻老鼠蚯蚓小蟲子什麼的,但這也不能算危險吧?
難道來不及是指暴雨要來,他再不進來就來不及了?
秋意泊側臉抬頭看向遠方,那暴雨確實近在眼前了,秋意泊極少看見這樣的雨,或者說很少看見這麼明顯的雨雲的邊緣,暴雨如瀑布一般,隨著雨雲快速向他們這方向侵蝕著,將世界分成了兩半,一半嘈雜晦暗,一半寂靜明朗。
再有小半盞茶的功夫應該就能到他這裡了。
廟門敞了開來,有一隻枯瘦如柴的手將秋意泊拉了進去,秋意泊本想避開,但想了想還是算了,一進門,那廟門就關了起來,秋意泊見一大一小兩個人皮骷髏用木條等物抵住了廟門,隨即那兩人才鬆了一口氣,老的那個說:“成了……安靜躲過去就算完了。”
秋意泊挑眉:“老丈?”
這人皮骷髏與城中見的那個老乞丐幾乎是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那老乞丐的眼珠子是雙桶,眼前這個卻是眼睛裡全是瞳仁,秋意泊懷疑他的眼珠子上長滿了瞳仁,因為無論怎麼轉,他都能看見密密麻麻的瞳孔。
這人皮骷髏也穿的破爛,應該也是個乞丐,他看了秋意泊一眼,拉著小人皮骷髏坐到了角落,不滿地哼了一聲:“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找死,大半夜的出什麼城?”
秋意泊有些奇怪,卻沒有問什麼,也尋了個角落盤腿坐了下來——雖然對方嘴裡罵罵咧咧的,但能感覺出來對方是善意的,或許在這個道界就是有大半夜不能出門的傳統也說不定?
秋意泊想要升個篝火,沒想到火光一亮,就聽見那人皮骷髏喝道:“你做什麼?!”
話音未落,那老骷髏就衝了過來抬腳就踩剛升起的火苗,那可是秋意泊的極光金焰,他哪裡敢讓人家就這麼踩?他立刻收回了火苗,見老骷髏怒氣衝衝,秋意泊莫名地答道:“升個篝火,熱些東西吃……老丈,可是有什麼不妥?”
他控火技術不說當世第一,但怎麼也不至於燒了廟吧?
那老骷髏胸前不斷地起伏著,還能看見肋骨頂著皮膚的模樣,他的嘴唇動了動——應該是嘴,像是要大罵出聲,卻又在極力控製自己,隨即壓低了聲音道:“你想死你就滾出去!彆拉著我們!想要在這裡待著,就給我老實待著,彆做多餘的事情!也不許出聲!”
秋意泊已然覺得古怪,想來這老骷髏說的‘來不及’應該不是指暴雨,他想看看他們到底是在害怕什麼,便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
老骷髏又坐了回去,他滿是瞳仁的眼睛瞪了秋意泊一眼,隨即將小骷髏抱緊了。門外的雨聲越來越清晰了,秋意泊本就是坐在了窗下,那窗戶破爛不堪,幾乎可以說沒有窗紙可言,秋意泊不太明白為什麼大門緊緊地用木條抵住了,但窗戶就這麼放著,秋意泊看著窗外,尋思著也恐怕都不用什麼力氣,就這窗戶的縫隙都夠直接把手伸進來了。
那老骷髏看了過來,他明顯看見了,卻沒有多說什麼。
忽然之間,視野被銀竹所侵蝕,整個世界都被暴雨所籠罩了,雨水幾乎連成了一線,如同一杆杆閃爍著銀光的竹子,故而謂之‘銀竹’。
秋意泊仰著頭看著窗外景致,安靜也有安靜的好處,欣賞夜雨也很不錯。倏地,一道黃色的聲影闖入了破廟的範圍,是秋意泊方才察覺到的在奔跑的那個人,那個人渾身濕透,衝入破廟就不斷地敲著門,“開門,快開門!救救我!”
秋意泊回頭看老骷髏他們,見他們緊緊地依偎在一處,恍若未聞,那身穿黃衣的青年人臉色蒼白如紙,他不斷地敲擊著大門,可目光看的就是秋意泊。
秋意泊也覺得奇怪,他既然急著要進來,為什麼不開窗?
這扇窗這麼明顯,又不高,還這麼大,直接翻進來不就完了?
那青年也似乎下定了主意,往秋意泊的方向而來,可剛邁出兩步,秋意泊突然感覺視線中好像多了什麼……不,是雨中好像多了什麼——有無數纖長的透明的觸手陡然在雨幕中顯現,纏住了青年的四肢。
下一刻,血色在雨幕中炸開,青年在這一瞬間被四分五裂,冒著熱氣的內臟在還未落地之前就被他觸手卷走,消失在了雨幕中。半個頭顱掉在了秋意泊的眼前,在快要落地之前,就被一根觸手卷住,鮮血撒了一地,又被雨水衝刷,秋意泊看見了那張臉,那個青年嘴唇微動,似乎在問他為什麼不救他。
他的眼珠從眼眶裡脫出,落在了地上,滾了兩圈,最終恰好滾到了秋意泊的這一麵,瞳仁就這麼直直的盯著秋意泊。
秋意泊心道他不是不想救,是沒來得及,誰知道雨裡有觸手,誰知道那青年能死得那麼快?
那些觸手就像是某種植物的根莖,柔軟而靈活,又像是某種動物,秋意泊站了起來,靠近了窗戶,試圖看得更清晰一些。那些觸手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在窗口徘徊著,舞動著,在窗柱上爬行蠕動,卻對能伸入手臂的空隙視之不見。
秋意泊抬頭望去,便見到了令他駭然的一幕。
雨幕中全是這些觸手。
那些觸手延伸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幾乎與雲並齊,有一種生物在其中若隱若現,秋意泊覺得那像是一隻巨型的透明水母,它的觸手自雲端垂落,與暴雨並行。
可秋意泊又不確定了起來,因為那類似水母的怪物仿佛是無邊無際的,它似乎沒有實體,隨著雨雲變幻不定。其實真要算,他其實也是看不見這怪物的,他看見的其實是靈氣,高濃度的靈氣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異常醒目的燈塔,描繪著這怪物的邊緣,讓他知道,這裡有什麼。
這和秋意泊探知周圍是否有妖獸或者修士是一樣的。
秋意泊不是沒見過巨型的妖獸,比如蒼霧海中霸占海域,大的幾乎可以懷抱月亮的抱月真君,自海中探出能直入雲霄的妖蛟……可今日看見這水母,總覺得又是一種全新的體驗——這玩意兒要是在海裡,秋意泊就覺得挺正常的,在陸地上,還隨著暴雨一道行走,就怎麼看怎麼怪。
秋意泊一邊想著這破地方是不能多待了,一邊卻又有些技癢——想殺殺看,或者切兩根帶走研究研究也行,他想看看這水母到底是什麼東西,有多厲害,它又有什麼用處。
試試?
試試!
那水母眼瞎,看不見窗格,秋意泊卻無所謂,他戴上了一副銀絲手套,感知到觸手仿佛自窗格中橫過,出手如電,一把揪住了觸手,劍氣貼著他的手劃了過去,切斷了觸手,秋意泊就將這一段扯了進來。
——哦,還是有實體的,捏在手裡軟軟滑滑,和章魚觸手差不多。
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