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2.第 662 章 丹毒(2 / 2)

秋意泊靜靜地立在一旁,漢子又勸了老頭許久都不能行,轉而看向了秋意泊。漢子看著秋意泊的眼神滿是歉意,一手微抬,秋意泊見狀便跟著他去了外頭,漢子咬了咬牙,像是恨極了,又陡然鬆了一口氣,平靜地說:“……對不住小張先生,這實在是我爹鬨騰得太厲害了,叫您白跑了一趟,我送您回去?”

說著,還從牆上拎了一條臘肉下來,看樣子是要送給秋意泊的。老頭也看見了,大罵道:“你敢給!誰家養出你這種敗家子來啊?!一個毛都沒長齊的赤腳郎中,病都沒看呢,就敢要一條臘肉,哪來的膽子啊!你等著,你要敢收,我就到街坊裡去宣揚宣揚,看以後誰找你看病!黑心的短命鬼!遭瘟爛批生的……”

漢子將臘肉往秋意泊身前一遞,深吸了一口氣道:“您就收下吧!我爹他痛起來是要命的,脾氣不太好,您見諒……”

也不知道怎麼的,以前要是有人敢當麵這麼罵秋意泊,秋意泊早就不爽了,今日卻覺得一般,不過是個愚蠢潑悍的老頭,他自己要住到這種鄉野小鎮,往來都是大字不識的農戶,嘴裡不乾不淨那是常見的,再加上人家兒子禮數也做足了,道歉也道了,歉禮也送了,犯不上與人計較。

秋意泊想到此處,就收了臘肉。

裡頭那老頭看見秋意泊接了臘肉,罵得唾沫橫飛,什麼臟的臭的想也不想就罵,漢子和秋意泊就沒有一個逃得掉的,漢子已經習以為常了,道:“我送您回去。”

秋意泊估摸著對方也是想趁此機會出去喘口氣,真留在老頭眼前,恐怕是要被罵死的,就同意了。照舊還是那頭毛驢,秋意泊坐在驢上,問道:“趙大哥,我說句不忌諱的,你爹這脾氣是一直這麼著的,還是摔了之後才這樣的?”

漢子歎了口氣,說:“以前也是招狗罵娘的,摔了之後就越來越凶了,有什麼不稱心的張嘴就罵,有時候明明好好的,也要罵,總是懷疑我要藥死他。”

秋意泊聽了心中大概有點數,打獵人家,靠山、靠天吃飯,今天運氣好,多打幾隻兔子,再遇著頭鹿啊之類的,這一年就好過,要是運氣差,進了山轉悠個不停就是遇不著,那就得挨餓。

想來這家是家傳淵源,那老漢骨骼粗大,想來年輕時也是個健壯的獵戶,說不得十裡八鄉裡就屬他是一把手。年紀大了,力不從心了,摔了一跤後腿腳更不像以往那麼方便,在這種吃了上半年的飯,都不知道下半年的飯在哪裡的人家,可不就要懷疑萬一哪日家裡供不起他了,就要放棄他了嗎?再加上本身脾氣就暴躁,到了老了隻有更暴躁的份,鑽鑽牛角尖,再是孝子賢孫在他眼裡也跟畜生一樣。

秋意泊慢吞吞地說:“老人家年紀大了,腦袋糊塗,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來也是有的。我與你說個藥方,能靜心清肝火,我瞧你也是山裡頭經常跑的,自己去采點藥,嫌麻煩去藥鋪裡抓也成。”

漢子有一瞬間的喜色,又有些擔憂的問道:“可以吃嗎?小張先生,您要不要回去給我爹把把脈?”

“無妨的,這藥就專治這個的,年紀大了多少都有點的,你爹本身沒什麼毛病,瞧他麵色紅潤的,吃不出問題。”秋意泊說的斬釘截鐵,漢子也就信了。秋意泊將藥方報了一遍,又怕漢子記不住,從藥箱裡拿了紙筆就著毛驢背寫了交給了漢子,漢子接了自然是千恩萬謝,將人送到家後就走了。

“小張先生,可在老趙家吃了一頓排揎?”擇菜的嬸子揚聲問道。

秋意泊點了點頭,“嫂子怎麼知道的?”

“這哪裡還有不知道的?他家那老頭脾氣怪得不得了,橫也不得豎也不得,難伺候哦!”這嬸子也是個愛說笑的,眉飛色舞地道:“我們這兒誰不知道他們家?趙當家的本來好好一戶人家,他爹往日裡凶是凶,也沒到這個份上啊!不是我要說嘴啊,小張先生,你知不知道趙當家他媳婦就是因為被他爹給罵得哦,差點懸了梁!什麼汙糟的臭的都說,那叫一個張口就來啊!他家兒媳婦伺候他來晚了一步,都能被他說的是在外麵和野男人眉來眼去……後來趙當家那媳婦實在是受不了了,他爹娘就差跪在趙當家的麵前要他放閨女一條生路了,這才和離了!”

“這麼厲害?”秋意泊不禁咋舌:“方才我去,也挨了好一頓臭罵。我看趙當家的又是賠禮又是道歉,這才沒跟人計較。”

“嗐,也是那趙老頭運氣好,生了趙當家這麼個孝順兒子,祖墳都冒青煙了!”那嬸子將一把碎葉子撈了撈,收拾進了籃子裡,邊道:“誰家老人有他家那麼能鬨騰,我要是他家媳婦我也跑啊!這誰吃得消?沒病都要被罵出病來!”

秋意泊也跟著點了點頭,他有心說趙當家愚孝,但這年頭可真不好說,他不在乎名聲,不代表彆人不在乎名聲,話到嘴邊,便說道:“這麼天天叫罵,對風水不好。”

那嬸子一愣:“啊?還對風水不好呐?小張先生,您還懂這個呀?”

“自古醫卜不分家。”秋意泊隨口說了一句,嬸子還想再問,見秋意泊沒有聊下去的心思,也就沒有再問了。

秋意泊關了門進去,坐回了躺椅上喝了一口酸梅湯,他這一來一回也折騰了不少時間,酸梅湯被冰過頭了,冰塊也化了,喝到嘴裡冰得厲害不說,還被衝淡了,秋意泊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哎,算啦,彆跟人計較了。

翌日裡,秋意泊照舊睡到了自然醒,爬起來吃了個早飯,想了想換了身衣服就打算出門找幾家藥鋪進點貨,還在梳頭發呢,就聽見外麵大門被人砸得嘭嘭作響:“卵-蛋沒長的孬種,開門!給我開門——!”

街坊們聽見聲響就開門來看,見居然是隔壁巷子的趙老頭,有人喊道:“哎哎哎,趙老頭,你做什麼呢!怎麼這麼叫罵的!小張先生怎麼了你,得了你這般糟臭的嘴!”

趙老頭看起來腿已經不疼了,他大喊道:“怎麼就罵不得了!什麼小張先生,莫要汙了之前張先生的名頭!他去了我家,看也未看我的腿,脈都沒搭一下,就騙我那個蠢兒子給他一條臘肉——!”

“大家都擱一塊住著,誰不知道誰?!那臘肉多精貴啊!逢年過節才能舔上幾口,他要是治好了我的病,給了也就算了,結果什麼都沒做就拿走了!我哪裡能忍他!”趙老頭說罷,又用力拍起門來:“給我開門——!騙子!庸醫!有種開門啊!”

一旁有街坊調侃道:“我看小張先生挺好的,昨天你還叫疼叫得跟殺豬一樣,今天都有力氣走兩條巷子來罵人了,也能算是藥到病除了吧?”

趙老頭氣得張口大罵:“你懂個卵!你要覺得他醫術好,那你替他還我臘肉!”

秋意泊在院中靜靜地聽著,眉間不動,這種人,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呢?昨天他也看了一眼,那條腿上火紅一片,應該是當時摔了的時候破了皮,沾染了不乾淨的東西,發作的時候會發燒,發疼,伴隨紅腫疼痛,跟著火了一樣,民間稱作丹毒。

不太好治根本,大概是要一路伴著這老漢死的。

如此一來,也算是有因有果,活該的。

“你這個遭瘟的雜種!狗娘養的畜生!你倒是開門!你彆以為躲在裡頭不吭聲就有用了!我就是要把事情說給街坊聽,看以後誰敢找你這種庸醫看病!”趙老頭叫囂道。

秋意泊一想也是,畢竟他房子也買了,還打算繼續在這裡過一段時間,沒必要避而不見,乾脆過去開了門。街坊一看他出來了,連忙道:“小張先生莫要理會這等人!快關門!”

“就是,趙老頭什麼人大家心裡都有數!您進去吧!”

趙老頭見他開門出來,罵得更是難聽,唾沫橫飛之間,秋意泊差不多已經刷新了這輩子最難聽的話的排序。趙老頭見他目光平靜,仿佛就跟在看個耍猴似地目光,不知道怎麼的怒上心頭,衝上前來揚手就要打秋意泊!

在一片驚叫聲中,秋意泊側身一避,趙老頭的右手啪得一下錘在了木門上,他當即慘叫了一聲,跌坐於地:“哎呦喂我的手!你居然敢躲!打人啦——!打人啦!庸醫打人啦!”

秋意泊眉間不動,任他罵,趙老頭乾脆坐在地上不起來了,捶著地指著天罵秋意泊祖宗十八代,秋意泊心中有些奇怪,涉及祖宗,他其實應該生氣了。

但完全沒有。

區區一個垂暮老朽,今日脫去鞋和襪,不知明日穿不穿,他與他計較什麼呢?

……可憑什麼不與他計較呢?他弱,所以他就有理?

秋意泊看著趙老頭,心中思緒千萬,他突然道:“街坊們都散了吧,不必與他計較。”

街坊皆是一靜,就聽秋意泊道:“我瞧他如今這般模樣,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邪……已經上身兩年多,再有不久,應當就該油儘燈枯了。”

“看在他快死的份上,讓他一讓吧。”秋意泊說罷,搬來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了趙老頭麵前,擺明了態度就是‘你接著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