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暮春之初,細雨紛繁,初蕾綻上枝頭,桃城一派春意融融的景象,仿佛並未受到上京那場風波的殃及。
今晨剛下過一場雨,霽色初開,綠瓦青磚的院落裡,桃花開得正是妍麗。微風拂過,一片花瓣飄飄搖搖落於硯台中,蕩開一絲漣漪。
聽雪端著茶點踏入院中時,薑嫵正在作畫。她螓首微垂,青絲順著側顏垂落,神情恬然而專注。
聽雪素來知道自家姑娘生得極美,這一眼望去,也不覺看出了神。嫣紅色的身影立於小桃花林中,仿佛是畫卷上不經意濺落的一筆,讓明豔的桃花也失去了顏色,說是姝色無雙、絕色傾城也不為過。
聽雪收起思緒,走上前將茶點擱下:“姑娘今日怎麼突然有作畫的興致?”她瞧見紙上暈染開來的墨團,不由笑道,“這桃花畫得真有韻味,姑娘的畫技真是愈發精湛了。”
薑嫵動作一頓,抬頭看她一眼,奇怪道:“桃花?我畫的是啾啾。”
話音落時,一道白色的身影從高處的桃枝上飛下,落到薑嫵的肩上,像極了一團從樹上掉下的白色的絨球。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隻圓滾滾的白色山雀。因為身子太胖,啾啾歪了一下才站穩,還很應景地“啾”了一聲。
聽雪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不由僵了一僵,“時下這桃花開得正好,奴婢以為姑娘觸景生情,所以……”看著畫上那桃花不似桃花,山雀不似山雀的一團,她心中糾結,於是趕緊轉移話題,“對了,姑娘,上京來信了。”
薑嫵接過聽雪遞來的信件,道:“薑府的來信?”
聽雪一怔,好奇道:“姑娘還未拆開信件,是如何知道的?”
往日會給薑嫵來信的,除了薑府外,還有遠在邊關的兄長薑玘,以及上京的幾位閨中好友。
薑嫵道:“自然是猜的。”
“猜?”聽雪詫異。
薑嫵麵不改色道:“方才你拿出信件時,動作略有遲疑,且無平日裡的歡喜雀躍。往日隻有薑府來信的時候,你才有這般的表現。”
“原來如此。”聽雪若有所思,並不疑有他,“姑娘真是觀察入微。”
薑嫵但笑不語。她拆開信,看完信箋上的內容,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
聽雪問:“姑娘,信上所說何事?”
薑嫵語氣淡淡:“父親在信上提到了繼妹和幾位庶妹已到了適婚之齡,但長幼有序,讓我即日啟程返回上京。”
聽雪驚喜道:“真的嗎?這太好了,恭喜姑娘終於可以返回上京了。”但見薑嫵臉上並無欣喜之色,旋即疑惑道,“姑娘,這不是喜事嗎?為何您愁眉不展?”
薑嫵輕輕搖首:“這未必是一件好事。”
“怎麼……”
聽雪仔細一想,很快也想到了端倪之處:“對啊,姑娘適婚之齡早已到了,為何早不到晚不到,偏偏這時候才想起姑娘來呢?”
薑嫵是上京薑國公府的嫡長女,本該驕傲肆意,在千嬌百寵中長大,為何會流落到桃城這種寒苦之地?
薑嫵垂著眼簾,似是陷入了深思。這件事,可真是說來話長——
事情要從五年前說起。
薑嫵還記得,五年前,距離她及笄還有一年,恰逢皇後舉辦賞花宴,身為薑國公府的嫡女,薑嫵自然是在受邀之列。
在宴會上,太傅之子封彥對薑嫵出言調戲,碰巧被太子撞見。太子一怒之下,出手教訓封彥,未料在打鬥之中,封彥不慎失足撞到假山的石頭,頭破血流。
後來,這件事不知為何傳成了“太子和太傅之子為了薑家女爭風吃醋,在宮宴之上大打出手”——對於皇室而言,這無異於一樁醜聞。
明熙帝為此震怒。
太子雖為皇後所出,但卻不為明熙帝所喜,將之立為太子,不過是礙於皇後背後的梁家。他真正屬意的,乃寵妃封淑妃所出的三皇子。而封彥正是封淑妃的侄兒,三皇子的表兄。
而封太傅也不敢開罪太子,因而借故上書彈劾薑元明。於是,明熙帝順水推舟,將過錯全部推到了薑國公府身上。
那場賞花宴,本是皇後為太子挑選太子妃準備的。皇後屬意的是娘家的侄女,孰料太子卻發誓非薑嫵不娶。但薑嫵容貌太盛,並不為皇後所喜。母子倆最後鬨得不歡而散。
太子以絕食要挾,皇後氣惱之下,借國師之口在上京城中散播薑嫵“天生媚骨,必成大禍”的流言。
在這關頭,突然傳來邊關失守、大將軍江無舟投敵叛國的消息。這江無舟是薑元明的世交之子,自幼與薑嫵青梅竹馬,江無舟傾心薑嫵早已人儘皆知之事,以是有傳聞道,他是因為明熙帝責難薑嫵才叛變,這下更是坐實了國師的斷言。
這無疑將皇帝的怒火推至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