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穀怔楞片刻, 立刻躲在商容與背後:“世子,太子要……要殺我!”
商容與將他腰摟緊:“彆怕,站我身後。”
演得還挺好, 要不是看到滿佛堂的血與躲在佛堂案台下的太子, 他都當真了。
“商容與, 你看這是誰?”太子的左部將押解著王妃來到偏殿。
王妃後麵站著一排王府的女眷,有姨娘, 也有嬤嬤丫鬟。
簡醉歡看到冉清穀滿身血,驚詫擔憂道:“毓兒, 你怎麼了?”
冉清穀驚慌害怕:“母親, 我沒事,太子他……突然瘋了……”
左部將順著冉清穀的視線,落在了佛堂裡的太子身上。
夕陽晚霞是那般美麗,攜帶著餘暉撒在佛堂中央。照在了太子前的那麵銅鏡上,銅鏡反射著妖冶的詭異的光芒。
太子渾身都是血,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具屍體,有的被砍成了兩半,有的渾身泛黑, 血管爆裂, 中毒而死……還有人半個頭顱掛在拈花微笑佛祖的手上, 黑發纏繞著佛的指尖,將半個頭顱掛在上麵, 那顆頭顱朝下滴著血與黃白色腦漿……
整個佛堂成了煉獄血場, 而太子躲在佛堂拜佛的案台下,滾圓肥胖的身體將案台頂了起來,他像一個躲避著惡鬼魑魅魍魎的孩子,急切的尋求著什麼庇護般, 朝著那案台下鑽進去,將自己拚命的縮小,縮小,再縮小……
左部將失聲喊著:“殿下?”
太子渾然不知,渾身發抖,血混著口水鼻涕眼淚流下,嘴裡念叨著:“我不看,不看……彆過來……”
左部將與其他幾個大將軍對視了一眼,根本摸不清狀況。
太子殿下與世子妃進入佛堂這麼久,他怎麼就成這樣了?
楊副將怒指冉清穀:“你對太子殿下做了什麼?”
冉清穀佯裝害怕顫聲:“我什麼也沒做,太子殿下自己突然拿起利劍砍人……”
商容與手執著利劍,眼神犀利掃了眼那幾個久經沙場的將軍,厲聲道:“太子密謀造反,欲要弑父殺君奪位,漫天神佛都看不過去了,遭了報應,爾等亂臣賊子還不束手就擒?”
太子不知是瘋還是癲,士兵們見此,早已人心惶惶,現今被商容與這麼一嚇,更是害怕不已,連握著的兵刃都拿不住。
哐當一聲,不知誰的兵刃掉了,接著,七七八八又掉了幾個兵刃,砸在地上,鐺鐺聲連成一片。
左部將抽出刀,直接將離他最近的一個丟了兵刃的人的腦袋砍了下來,他舉著那顆滴血的頭顱,厲聲嗬斥:“太子生生世世都是我們的主子,隻要他活著,他就是太子,本將軍看誰敢扔下兵刃,這就是下場,都隨我拿起刀劍,殺了這群弄權的亂臣賊子,清君側,扶忠臣,滅奸佞,以保我大溯基業千秋萬代,國祚萬年綿長!”
那些丟了兵刃的士兵又慌慌張張撿起地上的兵刃。
冉清穀高聲責問:“左部將,太子已經成這樣,瘋瘋傻傻,您是打算扶持這樣一個傀儡上位,挾天子以令諸侯嗎?”
左部將拿著滴血的刀直指冉清穀:“你這賊婦人休得胡言,太子隻是一時失了神誌而已,我看就是你這賊婦人將太子害成這樣。”
冉清穀冷笑:“左部將可真會冤枉,我一個柔弱婦孺倘若有能力將太子害成這樣,我也不會被你們帶入佛堂,還……”
他聲頓了頓,語帶泣音,仿佛極力壓抑著哭腔似的:“還被你們試圖找幾個下三濫醃臢的乞丐侮辱。”
此言一出,簡醉歡怒不可遏:“喪心病狂,難怪老天都看不過去了。”
商容與嗬斥道:“左部將,你們能用這種手段來羞辱我的世子妃,是打算徹底跟我王府撕破臉麵了?”
左部將臉色一沉:“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商容與詭譎笑了笑,手摟著冉清穀的腰,退回佛堂裡。
太子看到商容與手裡的刀,明晃晃反射著光芒,再次驚嚇躥起:“彆過來,不,我不看……”
哐當一聲案台被他頂翻了,太子驚嚇得要逃走,卻不想一腳踩在血泊裡,摔得狗啃泥。
商容與一腳踩在太子渾圓敦厚的背上,舉起利劍,欲要斬斷其頭顱。
左部將失聲喊:“商容與,他是太子。”
商容與微笑:“他更是亂臣賊子。”
眼見著商容與要動手,楊副將喊:“商容與,你彆忘記了,王妃還在我們手裡。”
商容與挑眉:“所以,換人嗎?”
幾個部將互相看了眼。
商容與狠狠踩了一腳太子,將他的臉踩在血泊中,太子五官瞬間擠在一起,眼睛都擠沒了。
商容與厲聲道:“你們可要想清楚,倘若太子沒了,你們可真就一點兒籌碼也沒了,有了太子你們還能搏一搏……”
左部將幾個確實存著這種心思。
謀反已經是死罪,有了太子最起碼手裡還有籌碼,沒了太子,可真就成了亂臣賊子,群龍無首了。
更何況商容與單槍匹馬闖了進來,他武藝確實高,可他帶著他老娘跟媳婦,有這兩個婦孺拖後腿,想要在這千軍萬馬之中逃脫,怕是比登天還難。
楊副將咬咬牙:“換。”
商容與:“你先將我母妃送過來。”
左部將:“一起放人。”
商容與:“好。”
左部將押著王妃朝著佛堂裡走去。
商容與拎起太子也走了過去。
兩人靠得極其近時,左部將推了一把王妃,商容與立刻去接王妃,左部將拉過太子。
太子渾身發抖,慌慌張張,嘴裡呢喃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左部將關切說:“太子殿下,您受苦了……”
卻不料這時,冉清穀突然冷笑出聲:“哈哈哈,肥豬。”
太子癲狂捂著耳朵:“我不是,你們才是……我是太子,我是儲君,你們才是豬……我殺了你們……”
左部將不明所以喊著:“太子殿下,你怎麼了?”
太子雙目猩紅抽出左部將的佩刀,一刀貫穿左部將,他惡狠狠咬著牙:“我不是……為什麼逼我,你們為什麼都逼我……”
左部將驚駭、難以置信,張嘴欲要說著什麼話,血先湧出來,他抓著太子衣衫:“殿……殿下……你怎麼能……”
他吐出一口血,身體直愣愣跪了下去。
楊副將不敢上前,生怕跟左部將一個下場。
那些兵士們都看傻眼了,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局。
“報——吳將軍已經率軍攻上來了。”一個守衛來報。
楊副將遲疑看著太子,太子精神恍恍惚惚,癡癡傻傻,嘴裡念叨著:“為什麼逼我?不是,我不是……”
後麵有猛將追兵,現今太子瘋瘋傻傻,士氣儘失。
所有的人感覺到這其實就是一場鬨劇,而他們卻儘情儘力粉墨登場。
鹹元三十二年秋,太子商決圍困南山獵場,發動叛亂,俘虜後宮妃嬪朝臣家眷不知幾許,於鐘鳴寺兵敗被俘,其黨羽皆被斬殺,太子被廢黜,押入宗正寺,永世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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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山腳下,千軍萬馬扇形排列開,火把光亮將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晝。
鹹元帝負手而立,被秋風吹得繚亂的頭發幾乎白了一半,他麵容沉鬱而悲傷,渾濁的雙目間火把炙熱燃燒著,卻也燒沒了他眼底的期許。
“帶上來。”他聲音很穩,但帶著幾絲顫音,嘴唇抖動著。
良久,他才極力的合上顫抖的雙唇。
侍衛押著商決走到皇上麵前,太子身上黑色鎧甲上的血已經乾涸,留下斑駁濃厚的血漬,如同古老的銅牆鐵壁長滿了斑駁的鏽滓。
侍衛一放開太子,太子就直愣愣的跪了下去,嘴裡支支吾吾念叨著:“不看,本宮是太子,哈哈哈哈……”
皇帝目光緊緊鎖定在又哭又笑的太子身上。
良久,他像是接受不了這樣癡癡傻傻的太子,吼道:“太子!”
商決突然發瘋了似的回吼著:“彆喊我,我不是太子,我是商決,商決……都是你呀……”
他站了起來,手指著鹹元帝,與他對視著:“是你,都是父皇你,是你們要我當太子,我當不好,你就罵我,朝臣就參我,我衣服一個佩玉歪了,你們就罵我衣冠不整,我策論沒有答出來,你們就罵我無能,我騎射不準,你們就罵我沒用……我吃飯快了點,你們就罵我不顧儀態,我胖了點,你們就說我毫無儀表,我打死了一兩個宮人,你們就說我草菅人命,我懲罰一個小小的世子妃,你們就說我德行有失,還剝奪我監國職務……你們總會罵我,因為我是太子,我要樣樣都好,我要成為天下做表率,我要成為眾兄弟的楷模……我要做很多很多……你們沒有人理解我,你們隻會罵我無能,你們還覺得我醜我胖,我比不上商容與的豐神俊朗,比不上商執的策論謀略,更不上商玉洲溫厚親和……”
“隻有……”他眼淚落了下來,“隻有嬌嬌懂我,可你……”
他怒指著皇帝:“你把她活活打死了。”
鹹元帝靜靜看著,良久他才說:“你從出生起,就是太子。欲戴王冠,必受其重。朕想將你培養成一個皇帝……藏嬌嬌才入宮就發生了多少事,有多少矛頭指向你……朕不得不替你鏟除隱患!”
商決爭辯著:“是,我是太子,你做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是太子,為了這麼一句話,我……”
他拍了拍自己滾圓的腹部:“我將自己逼成了一個球,因為我是太子,我不能出錯,我一出錯,所有的人都來指責我,我要接受全天下人的監督,我要受儘你的罵……就因為我是太子……你哪怕誇我一句……就一句,就好……”
他精神失常嗚嗚哭了起來,嘴裡念叨著什麼,慢慢的蹲了下去。
他渾身都是血汙,不怕再臟一點。
商千鹹走了上去,伸手,滄桑的手掌攤開,想像一個父親一般,撫摸一下他。
這個孩子出生時,他彆提多高興。
他在他尚在繈褓之中就將他封為太子,他給他取了一個他覺得最符合帝王的名字——決。
做帝王,就要狠決、果決。
他殷殷期盼,盼望著他能成才,盼望著他能接過這江山社稷,他為他鋪了那麼多年的路,最後卻抵不過一個妓|子的理解。
商千鹹手伸到一半,又顫抖著收了回來。
火把暖光中,他的脊背又挺直了。隻是那青絲染就的白發,在空中彌亂的飛舞著。
“我不是肥豬,我不是……不要逼我……”太子突然瘋癲起來,哈哈哈大笑著,又嗚嗚嗚哭泣著……
“彆過來,我不看,走開……”他推搡著空氣,像是懼怕著什麼。
商千鹹心痛不已。
他身邊伺候他多年的太監歎了口氣:“皇上,太子殿下這幾個時辰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癡癡傻傻……這……”
太子不知因何原因,一會兒神誌清醒,清醒後什麼都記不得,隻知道指責皇上逼他,一會兒癡傻,斷斷續續念叨著亂七八糟的話。
太監一向知道皇上非常疼愛太子,如今怕最是心疼不已吧。
商千鹹揮揮手:“帶下去吧。”
侍衛走上前來,拉起太子。
太子突然推開侍衛:“走開,彆過來,我不看,不準笑,你才是豬,我要殺了你們……”
說著他瘋癲去搶侍衛手裡的刀刃。
侍衛見狀,連忙反剪著商決的手,將商決摁在圍場超市陰冷的泥土地麵上。
商千鹹張嘴伸手要去阻攔,卻最後冷淡揮揮手:“將太子殿下帶下去。”
他是一個皇帝,不能軟弱,這個孩子讓他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