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千鹹難以接受的跌坐回椅子上:“真的是你,為何啊?”
他就說以他對太子的掌控,為什麼太子謀反,他一點兒消息也無。
如果他事先察覺到風吹草動,就會阻止太子謀反,那麼太子就不會瘋瘋癲癲,最後以那種殘忍的方式死去。
“為何?因為父皇你呀。”商執一字一句咬著牙道,“是你,父皇,是你害死那肥豬的。明明我比他更優秀,什麼都比他強,我願意什麼都為你做,可你的目光始終在那肥豬身上,何曾看過我一眼?害死他這件事,我從來不後悔。”
商千鹹顫聲問:“你知不知道曆朝曆代換下來的儲君結果怎麼樣了?”
商執皺眉,不懂何意。
商千鹹聲音輕飄飄的:“廢太子有幾個善終的?”
商決至死前同他講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他為什麼逼他?為什麼逼他當彆人眼中的太子?
可是他不能不逼他,不逼他,將這麼大的一個國家交到他的手裡,他看得住嗎?
他如果不逼他,那麼朝臣就會逼他廢黜儲君,廢掉的儲君,皆無安然善終,全都成了新儲君的踏腳石。
他不是不知道商執更有才能,不是不知道商執有野心,但他沒得選。
他能把商決的命交給商執嗎?很顯然不能。
商執自嘲笑了:“你果然還是信不過我,在你的眼裡,我就是如此不堪之人,一定會為了皇位殺兄?倘若你多對我關懷一點,我也不會跟太子爭儲君之位,因為在您的眼裡,隻有你的皇位與東宮之位最重要,從小到大,你什麼好東西都給太子,你把所有的關懷都給了他,唯獨一件我擁有的而太子沒有的,就是那隻貂。”
商千鹹淡淡搖頭:“不是朕不信你,而是朕是怎樣的人,朕很清楚,朕經曆過的,怎敢拿著自己兒子去賭?”
他是害死護著他關心他的太子大哥上位的。
所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但沒想到這一切還是發生了。
商執悲哀道:“也罷,信不信又如何,如今父皇你除了能依賴我,還能依賴誰呢?父皇病重體虛,就多注意身體,切不可勞累,來人……”
迅速進來一群侍衛:“二殿下。”
商執:“傳旨下去,皇上感念太子病逝、成王謀反,病情加重,已不能臨朝稱製,故即日起,由皇二子商執暫替儲君之位,行監國之政。”
侍衛:“是。”
商千鹹氣得渾身發抖:“你……想囚禁朕?你……”
商執冷冷道:“為了讓父皇好好養病,兒臣已經命人包圍養心殿,即日起,父皇可安心養病,不用操勞國事了。”
他說罷,抽出利劍,一劍將桌子上太子送給商千鹹的硯墨劈成了兩半,墨汁濺了一地。
收回劍,他冷決無情的邁著步子朝著養心殿外走去,邊走邊道:“傳令下去,成王商千貞謀反,廢成王爵位,舉全國王師捉拿成王逆黨,三皇子商玉州通敵叛國,一並捉拿。”
侍衛拱手:“是。”
商執剛走到門口,商千鹹氣急攻心一口鮮血噴出來,太監焦急喊著:“皇上,您怎麼了?皇上……禦醫,快傳禦醫……”
商執快步轉身,欲要去扶商千鹹,但走了幾步,就如同被定住一般,再也無法挪動分寸。
太子死後,無論他靠近他父皇多少次,最終還是被推開。
他不想再被推開了,所以他選擇不靠近。
他轉身衝著宮人怒吼:“去叫禦醫。”
宮人領命:“是。”
他回頭看著白發蒼蒼唇角染血的商千鹹,商千鹹也看著他。
窗外大雪紛飛,父子互相對視著,一句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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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清穀醒過來時,是在一處布置精致彆雅的房間裡。
這房間的主人應該極其愛字畫,牆上掛著四五處都是不同大家手筆的字畫,但那些字畫不是牛鬼蛇神,就是菩薩三清。
房間裡有一股很濃的香薰味,香薰裡夾雜著檀木香與艾草香。
屋子外麵是和尚嘰裡咕嚕念著什麼經文,間歇夾著道士開壇做法聲音,似乎也有神婆神經質跟癲癇發作似的一走三顛聲。
侍衛一號一臉便秘樣問其他幾個侍衛:“要不要給世子請個大夫,我總覺得他……這兒有點問題。”
他年輕小,才從軍就很有幸的入了鐵甲軍,但由於年紀小,上前線沒他的份,隻能在後方打雜。
所以他就派來照顧世子世子妃等王府親眷。
但他沒想到,來的第一天就看到這麼驚奇的場麵。
世子妃的房門外,又是和尚念經度一切苦厄,又是道士做法斬殺一切牛鬼蛇神,接著附近專門騙吃騙喝的神婆都找來了,跟抽風似的圍繞著世子妃的屋子走走停停,嘴裡張張合合,似乎念念有詞……就連隔壁村口擺攤的半瞎子也給找來了……
不過有一個前提是,這些人不許發出聲音,每天跟看不出聲的皮影戲似的。
侍衛二號笑著:“你是新來的吧?”
侍衛一號點頭:“對啊,昨兒才上任的。”
侍衛二號指了指隔壁幾個在道士做法完了之後,還默默扔兩個銅板打賞鼓勵的:“看到沒,這是老人。我跟你說,世子妃一日不醒,世子還得折騰,他說了隻要是方法,他都要試一試,昨兒折騰瘋了三道士,兩個和尚念經念得嗓子岔劈了,痛苦流涕說這輩子都不想念經了,還有兩神婆被世子折騰得差點投井自殺,好在救得及時,聽說昨晚回去就上吊了,今兒應該在準備頭七……”
另外一個侍衛嘴裡叼著根草:“我們世子啊,從來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這怕是他第一次信命呀,嘖嘖嘖,真難得……”
商容與守在冉清穀床邊,目不轉睛盯著。
見他醒過來,擔憂緊張喜道:“清穀,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兒不舒服?還記得我不,這是幾?”
他豎起三根手指問冉清穀。
大夫說冉清穀有可能患上失憶症。
冉清穀淡淡掃了眼屋內:“我們這是在哪兒?”
商容與如釋重負呼出一口氣:“天上,你上輩子欠我十文錢,所以下凡用一生眼淚償還,你還記得嗎?”
冉清穀竟被逗笑了,他一笑就牽扯到上胸的傷口。
商容與也不敢再逗他:“你躺著彆動,有事叫我就行。”
冉清穀蹙眉:“外麵什麼,很吵。”
商容與連忙吩咐:“世子妃醒了,都撤走,彆吵到他。”
甲出領命,讓那些雜七雜八牛鬼蛇神全撤走。
那些人一聽到可以走,全都喜極而泣,幸好世子妃醒了,不然他們就得被世子逼瘋了,果然上天是有好生之德的……
王爺王妃等人聽說冉清穀醒過來,紛紛過來探望。
王爺與商容雀不知為何,看上去憔悴不已,疲憊不堪,眼底紅血絲遍布,就連眼周都呈現青黑色。
冉清穀看到王爺王妃掙紮著坐起來,商容與隻得給他墊著兩個軟墊。
他意懇情切說道:“當日欺騙王爺王妃,實屬無奈,現今王爺王妃恐已知我的身份,我也沒有隱瞞下去的必要了,真的十分抱歉,要殺要剮,王爺王妃隻要覺得心裡舒服,冉清穀任憑處置。”
王妃上前握住冉清穀的手:“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冉清穀慌張把手往回縮了縮。
他怕王妃求他離開商容與,畢竟對於這樣一個母親,他無法拒絕,也沒有資格拒絕。
簡醉歡眼淚落了下來,滿是心疼道:“你昏迷這段時日,容與同我說了你們的事情,也說了很多有關你的事情。我兒子認定的事情,我沒法改變,他說他隻想跟你在一起,我也隻能依著他。清穀,我雖然恪守陳規,但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你對我的好,我都記著,你以前護著我,我也都看在眼裡。倘若沒有你,太子會在鐘鳴寺為難我。那日在皇陵,我也等不到王爺來救我了。我……我就是有點不太適應……你等我跟你再相處相處、適應適應,我就好了……你給我一段時間就成。”
冉清穀心裡澀澀的,一股暖流洗涮而過,他點點頭:“好。”
成王笑了笑,讚歎道:“昔日本王不止一次感慨,倘若你是男兒就好了,以你的聰慧與才能,必然有一番建樹,如今也算是夢想成真了吧。”
冉清穀禮貌道:“王爺謬讚。”
商容與冷嗤:“演,再演,你早就知道吧?大哥知道的事情,你能不知道?”
成王慚愧:“我也是在白毓冒充表哥來京都那段時間意識到不對勁,就找了容雀來問。”
商容雀失聲笑:“我是被父王詐出來的,我本想死守這個秘密的。”
簡醉歡擦了擦眼淚:“你們都知道,卻瞞了我。”
“清穀。”商容雀突然臉色凝重,他朝著冉清穀跪了下去。
冉清穀一愣:“大哥,你這是?”
商容雀:“是我對不起卿家,對不起定北侯,當日先太子,也就是我父親的舊部悄悄來京都尋我,卻不想那時我隨著父王去了邊城,而他遇到了定北侯……”
冉清穀記得那一夜。
那一夜最初,他父親在書房裡與人談事,後來那人走了,他父親就在書房裡靜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父親就入宮了。
之後沒幾天,他全家就以謀反罪全部入獄。
“他告知了定北侯先太子的真正死因,辱罵定北侯竟然為了富貴甘願當昏君的走狗……後來我與我父王、容與回到京都,卿家已經被誅滅九族了,那人痛哭流涕的找到我,說是他害死了定北侯,害了卿家,他痛不欲生,後來……他去北坡崗以死謝罪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件事是我虧欠卿家,也是先太子虧欠了定北侯。”
這些是生來就有的虧欠。
商容雀自己無法逃脫,也無法逃避。
倘若當初不是先太子引狼入室,那麼他自己的結局與定北侯的結局會不會因此改變?
冉清穀緊緊抿著唇。
那一夜,那個人是怎麼質問他父親的呢?
是不是指著鼻子罵他父親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為了榮華富貴甘願淪為商千鹹的惡犬……
是不是歇斯底裡的痛斥商千鹹的惡行,讓他父親知道他這些年交心交情的兄弟,守護的君主其實是個不仁不孝之徒……
他父親麵對著冷寂燭火坐了一夜。
他當時在想什麼?
自己一直保護的兄弟,殺了另外一個兄弟。
自己被珍視一生的朋友欺騙,成為他的利刀,指哪兒打哪兒?
他想了一夜,乃至於第二天天都沒亮,他親自入宮去質問。
或許質問時,他壓根就沒想到,自己最好的兄弟會因此對自己痛下毒手。
“大哥,你起來吧。”冉清穀動了動乾涸的嘴唇,半晌吐出一句,“我沒法不原諒你。”
虧欠。
這兩個字如同一把利劍,日日夜夜攪弄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