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他與皇後恩愛和鳴,皇後早薨,他就找了一個跟皇後長得像的劉賢妃,其實並不然,他愛皇後不過是因為皇後很像當初那個小宮女小巧,而劉賢妃的眉眼也很像小巧……
而小巧那一夜確實偷了虎渦蜂蜜糖,她是為了他偷的。
那些給過他溫暖的人都先後離他而去了。
鹹元帝蒼老的眼眶濕了,細紋遍布的眼角掛著淚一滴,很哀傷,不知是悔還是感慨。
他看著冉清穀拿著那紅木匣盒子從容走了過來,仿佛看到了那個翩翩少年郎提著劍刃朝他走了。
他溫和朝著冉清穀伸出手:“逸兒!”
冉清穀走到他的麵前,將那紅木匣盒子遞了出去。
鹹元帝欲要伸手去接,在他手觸碰到那紅木匣時,冉清穀突然鬆手了,紅木匣啪一聲掉在地上,裡麵的珊瑚玉碎片分崩離析散落了一地。
他淡淡笑道:“人都死了,留著東西有什麼用?”
鹹元帝被刺激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大火很快燒到養心殿,殿外火光劈裡啪啦的,屏風被呼嘯進來的熱風吹倒,鹹元帝的餘光掃到了宮門口。
那遮蓋住他視線的屏風不在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宮門。
重病讓他的視線變得異常模糊,他眯了眯眼,依稀看到厚重莊穆的紅楠木門旁站著兩個孩子,大的那個比小的那個高一個頭。
他們在衝著他招手:“過來啊,過來啊……”
鹹元帝望著。
他恍惚記得這是他十歲的午後。
當時他被其他皇子欺負,不識字,於是太子就讓他同他一起上課。
太子因年長又是儲君,課業要超前許多,所以他是單獨上課的。
正元帝對太子覬覦厚望,於是給太子找的老師們異常嚴厲,他才來幾日就被罰了四五次戒尺,手都被打腫了。
那日午後,陽光正明媚,照得屋子裡一片柔光。
老太傅讓他們念書,結果自己卻撐著案台打起了瞌睡。
他的長胡子被他的呼吸吹得一翹一翹的,案台上的書被清風吹了一頁又一頁。
逸兒樂嗬嗬的朝著他與太子扔了一個紙團。
紙團上麵寫著:今日宮外有廟會。
太子咿咿呀呀的念著書,卻望著逸兒笑。
接著,他埋頭在案牘上寫著什麼,寫完,他舉著紙給他們兩人看,紙上用筆寫著大大的三個字——去看看。
逸兒挑眉看向他,商千鹹嚇得一陣瑟縮,連連搖頭表示自己不敢。
他確實不敢,他怕老師罰他,怕萬一被發現,父皇會責罵他。
逸兒沒有理他,放下了書,脫掉了鞋襪,墊著腳走出了書房。
太子念書的聲音越來越小,也慢慢脫掉了鞋襪,踮起腳,朝著門外走去。
他們兩站在門外,靠著紅木,朝他招手:“鹹兒,快過來啊!”“四皇子,來啊。”
他看了看睡得正熟的老太傅,搖搖頭,小聲委屈道:“我不敢。”
那兩人就趴在門口嬉笑喊著:“鹹兒,過來啊!”“四皇子,沒事的,我們去看看就回來……過來啊!”
他們就站在紅木門那裡,朝裡探著頭,招手喊著他。
午後的光線是那樣的溫暖,將他們兩人緊緊籠罩著……
他嘴裡說著不敢,卻不自由自在的脫掉鞋襪,慌張害怕踮起腳尖走向那紅木門。
此時此刻,他們就站在那紅楠木宮門口,那火光宛若午後的陽光般溫暖。
他們朝著他招手“過來啊,鹹兒。”“四皇子,過來啊……”
冉清穀在找玉璽時,突然看到鹹元帝臉上洋溢著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他回光返照般慢慢支起身體,站了起來,朝著那漫天火光走過去……
他墊著腳尖,像是怕發出聲音,在他走到宮門口被漫天火光席卷吞噬的那一刻,他笑了。
“皇兄,逸兒,我過來了!”
鹹元二十四年夏,鹹元帝薨。
溯史記載——
鹹元帝商千鹹,擅權弄術,心狠手辣,幼年命途多舛,成年多疑弑殺,逼令其父禪位,臨朝稱製後屠儘皇室宗親,鹹元二十三年冬逼反其弟成王,次年夏,亂軍攻入皇城,死於皇宮大火!
更有傳記記載。
鹹元帝臨朝稱製後,輕徭役,重民生,廣泛打通南北交通,開辟南北東西各大商路,使得大溯經濟得以繁榮昌盛,延續了大溯正元皇帝時期的繁華盛世!善於用人,鞏固皇權,其在位期間,蠻夷不曾踏入一步大溯的土地,皇權得到高度集中!
但其剛愎自用,不聽忠言,冤殺朝臣無數,晚年更是昏聵寡恩,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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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大火燒著了養心殿,屋子裡火勢蔓延蒸騰。
冉清穀翻遍了所有角落都沒有找到玉璽。
“清穀。”商容與背著□□包,錯開火勢的舔|吮,走了進來。
冉清穀回頭:“世子?王爺入都城了嗎?”
商容與:“我走的時候,還沒入,現在應該入了。”
他邊說邊在鹹元帝的寢宮亂翻著,看著地上珍貴器皿玉石被胡亂扔了一地,他歎息道:“誰這麼缺德,將這些好東西亂扔?”
他撿起幾樣精美價值連城的珠寶,就將珠寶塞進背著的麻包裡。
那麻包沉甸甸的,他背著都有點費力,可見他確實搜刮了不少值錢的東西。
冉清穀:“……”
為什麼世子看著比較像敗軍逃兵或者土匪,臨走前將值錢的寶物全部順走?
這場仗贏的不是他父王與大哥嗎?
難不成他被他爹與他哥逐出家門,並且追殺?
商容與沒注意到冉清穀驚詫的眼神,指著冉清穀身後的那盆蘭草說道:“清穀,抱著那盆蘭草,走。”
那蘭草是花藝大師莫飛子的手筆,能開十二瓣顏色各異的花,層層疊疊,異常美麗,世間僅此一株。
冉清穀:“……”
見冉清穀不動,商容與走過去,將蘭草塞到冉清穀懷裡。
冉清穀抱著那棵草,不明道:“現在難道不是找玉璽嗎?”
商容與:“玉璽找到了,就在這麻袋裡,情況緊急,我就順手扔進去了。趕緊走,這養心殿怕是要燒完……”
說著,他拉著冉清穀奔逃出養心殿。
兩人走到外麵,整個養心殿已經徹底燃燒起來了。
冉清穀:“世子什麼時候入宮的?”
商容與微笑:“不早,下午就來了。”
冉清穀愕然,這比他來得還早。
他目光瞥向商容與後背的一大麻袋。
商容與微笑解釋:“這皇宮有很多很值錢的寶貝,我很喜歡,以前都是皇帝的,喜歡也沒機會,現在有機會了,我找了四五株千年靈芝,回去給你燉兩隻大母雞,補補身體。”
冉清穀不解道:“可是大哥繼位已經成了鐵定的事實,他那麼疼你,你要什麼,他都會賞給你,不至於……”
不至於像個盜賊一般,提前入宮洗劫一番。
商容與嗔怪道:“你以前挺善解人意的,恢複男兒身後,那股賢良淑德善解人意去哪兒了?大哥他登基肯定要為天下做表率,他斷然不能將好東西全賞給自己的親人,他要做明君,就得雨露均沾一視同仁,我若是問他要,這不是讓他為難嗎?索性我就提前自己拿,他也不用在朝臣麵前為難,這不皆大歡喜了嗎?做人還是要多為他人考慮。”
冉清穀竟然被商容與說服了。
商容與淡淡說:“將蘭草抱好,我們去其他行宮看看,我記得之前有一串珍珠項鏈,我母妃挺喜歡來著……”
成王與商容雀入皇宮時,就看到這對夫妻……不,夫夫,兩人扛著一個麻包出宮。
商容與扛著麻包,麻包裝了過半,冉清穀左手抱著一株蘭草,右手抱著一隻花瓶,脖子上還掛著兩枚玉墜。
商容雀:“……”
他有理由懷疑這兩人已經搬空了他的皇宮,讓他成為史上最窮的皇帝。
冉清穀見到成王與商容雀,單膝跪下:“王爺,長公子,欺騙二位……”
商容與急切喊道:“注意蘭草與花瓶,落地就沒了!”
冉清穀隻得站了起來,言辭懇切:“欺騙二位實屬無奈,但殺父滅族之仇不可不報,還請王爺與長公子原諒。”
商容雀歎息一聲道:“你這也算是為我報了仇吧,說句實話,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我下不下得去手,你獻計建造飛隼軍有功,如今也算功過相抵。”
冉清穀:“多謝長公子體諒。”
商容與淡淡道:“現在說話好累,等我們先回王府,晚點再跟你們細說。”
商容雀:“回來,人可以走,東西留下,你選一些你喜歡的帶走。”
商容與:“……”
商容雀語重心長:“你總不能留給我一個空蕩蕩的皇宮,起碼得有點門麵吧?”
商容與遺憾道:“行吧,準備當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樣。”
他在那袋麻袋裡東翻西翻,翻出一些喜歡的,將喜歡的用衣服一包,“好了。玉璽也在這裡,你自己翻。”
商容雀點點頭,繼而愧疚道:“容與,我馬上要登基,考慮的不一樣了,以前這些東西你若是喜歡,你都可以隨便拿,但現在這些都是要收入國庫的。”
商容與麵露遺憾:“知道了,我跟清穀先回去了。”
冉清穀抱著蘭花與花瓶隨著商容與走出宮外。
他詫異道:“你還真是了解你哥。”
商容與挑眉:“那是自然。”
他如此大搖大擺的拿東西,他哥定要做戲給旁人看,肯定會當眾扣留一部分。
而他喜歡的珍寶也就那幾樣,但他故意裝了大半袋,他哥必然讓他在裡麵選,屆時,他將自己喜歡的挑出來就可以了。
他笑著衝冉清穀說道:“你看你都瘦了,走,回去就把這千年靈芝拿老母雞燉了,好好補一補。”
等兩人走到馬車旁,掀開車簾。冉清穀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