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秦廣王下意識地大喝一聲。知道秦廣王是誰不?陰間天子十代冥王的第一位。人們熟知的閻羅王,排名第五。不過,這並不意味著秦廣王很聰明。此時,秦廣王就在大喝一聲之後,才對陶丘璃的話語有所反應,“你是說……你並未遭人遺棄?”
“確實如此。”陶丘璃答得挺乾脆,並不因為秦廣王的大喝而有所懼怕,夠膽色。溫馨提示,不是夠色膽。
秦廣王聽了,再次看了一下卷宗。確有“遇人仳離”字樣。便掉頭核對卷首:“你可叫陶丘璃,陶瓷的陶、山丘的丘、琉璃的璃?”陶丘璃作了肯定的答複:“正是。”此時陶丘璃穿的衣服乃是地府統一的號服,充分體現了“死不帶去”的原則。
看來大處沒錯,隻是小處錯了。秦廣王提起朱紗筆,將“仳離”二字圈了,改成“不淑”。“遇人不淑”,正確的解釋,是指女子嫁了一個品質不好的丈夫;但也可將“人”字強行解釋為“友”,與“交友不慎”相混淆,機動回旋性較大。然後秦廣王重新念道:“汝以一念之貞,遇人不淑,致孤危托落、困窘不堪……”
“璃不得不再次打斷您的話,”這次陶丘璃不急,從容道來,“璃命中一帆風順,享儘人間榮華;並未經曆冥王所言之諸般困苦。”
秦廣王前麵弄錯一次,丟了氣勢;此刻,更是不便發作。秦廣王聽了陶丘璃的話之後,沉默了一下,然後把卷宗往案上一扔,對旁邊鬼卒說:“去查察司,叫判官攜陶丘璃賬冊過來。”
……
陰司判官,其職責包括但不僅限於掌管生死文簿;隸屬賞善司、罰惡司、陰律司和查察司。順便提一句。判官可不止一人。其性質相當於陽世的師爺、主簿,或者現代的職能部門職員,不具備獨立審案的資格。人們一般提到判官,指的是崔判官。崔判官名叫崔鈺,在陽世曾經做過縣令,自然是審過案的。但其在陰司做了判官之後,就不再審案了。民間關於陰司判官審案的傳說。乃是將陰司判官與陽世判官混淆了。
鬼卒得令。叫判官去了。秦廣王接下來能乾什麼呢?等待。和影視作品都有一個“有話則長、無話則短”的原則,哪怕是等了三個鐘頭,一筆帶過就是了。但實際的等待。卻是有滋有味的。
如今,接連指出秦廣王兩項不實的新鬼陶丘璃,就跪在堂上。沒有合理的解釋,是不便退堂的。雖然真相尚未明了。但秦廣王一看陶丘璃,就免不了有點心虛。這可是好多年沒有出現過的狀況了。
秦廣王為了避免看向陶丘璃。就左右視之。一眼掃到右首的孽鏡台,頓時得了主意。道:“判官一時未至;趁這個時間,左右,把陶丘璃帶到孽鏡台前照一下。瞧瞧是否如她所說的一生安樂、未經貧困。”在秦廣王的認知中。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一生安樂”的命運。無非就是有些人心寬體胖,什麼事情都想得開罷了。當然,秦廣王並不是說陶丘璃很胖。秦廣王準備做的。就是把陶丘璃一生所受的困苦指出來,讓其心服口服。
……
孽鏡台。置於秦廣王右首遠處。台高一丈,鏡大十圍,向東懸掛,上橫七字,曰:“孽鏡台前無好人。”
此孽鏡,乃是天地靈氣所結。魂魄到此,即可照耀其本來麵目,絲毫不能隱藏。有人說,孽鏡台隻能照見心中陰影;善人在孽鏡台前空明一切,看不見原形。那自然是誤傳。實際上孽鏡台不僅能照見陰影,也能照出善念,並且還能照出魂魄一生大概的運勢。到底照哪種,全在於秦廣王的操作。
於是,秦廣王起身,先一步到了孽鏡台前。使神通,口念咒語,喝了一聲“變!”一陣波紋在孽鏡的鏡麵閃過。此時將會照出的,便是陶丘璃一生大概的厄運了。
……
鬼卒帶過了陶丘璃。秦廣王說:“站上去。”陶丘璃也沒有遲疑,一邁步,便到了台上。孽鏡又一陣波紋閃過,出現三行文字。曰:“幼失怙恃,及笄遇險,英年夭折。”
“哈哈哈哈!”秦廣王笑道,“爾這等不幸,也敢妄稱一生安樂?”
“冥王此言大謬,”陶丘璃正色辯道,“幼年喪母,璃雖不幸,然尚有父親和兩位姨母,並未失去怙恃。及笄遇險,乃屬天災;人食五穀雜糧,焉能不病。至於英年夭折,更是命數所歸。何況璃能死在丈夫的懷中,更有何憾?”
秦廣王氣為之一滯,道:“你這丫頭,倒也想得開。不過,孽鏡台不會做假。若非厄運,斷不會顯示,”說著,再念一訣,喝聲:“變!”再一陣波紋閃過,鏡麵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陶丘璃不認識的老嫗。那老嫗說:“回姨娘的話,夫人血流不止,隻怕是不行了。”
畫麵一晃,陶丘璃的二姨娘蘇雉就出來了。但見蘇雉冷冷一笑,說:“做得好,顧婆婆。你做穩婆這麼多年,如今年事已高,也是時候應該回鄉享清福了。”先前那老嫗點頭應道:“姨娘的意思,婆子明白。姨娘給婆子的錢,也足夠婆子晚年享福的了。姨娘請放心,明日一早婆子就啟程返鄉。往後絕對不會在光城露麵。若違此言,天打雷劈。”
畫麵消失了。秦廣王道:“你母親是被姨娘害死的。難道這不算厄運?”聽得一聲響,秦廣王扭頭一看,陶丘陶已經癱倒在地。秦廣王伸出右手,虛空一抓,喝了聲:“起!”陶丘陶又恢複了站立。
陶丘璃呆立半晌,咬牙道:“不,這不是真的!”
“本王有騙你的必要嗎?孽鏡台照出來的影像,千真萬確!”秦廣王道,“怎麼樣,看見你一直敬重的二姨娘的真實嘴臉,你心中充滿了仇恨吧?”陶丘璃道:“不,璃不恨,璃隻是傷心。”
秦廣王道:“這樣也好。這一生,你已經沒有仇恨的餘地了。能夠放下,善莫大焉。”說著,秦廣王口中念訣,又一陣波紋閃過,孽鏡鏡麵上出現一個丫環。陶丘璃認識。這人乃是三姨娘女兒陶丘雅的丫環蘭香。
“怎麼辦?我殺人了!我會不會坐牢?我會不會坐牢……”這就是蘭香的聲音。“住口!”伴隨著一聲低喝,陶丘雅出來了,“你小聲點,被人聽見的話,你跟我都跑不了!”
畫麵消失。陶丘雅問:“這是怎麼回事,蘭香殺誰了?”“這都沒看明白?”秦廣王解釋道:“你十五歲的那場重病,乃陶丘雅指使其丫環蘭香投毒所致。過後,陶丘雅擔心東窗事發,便把責任推到丫環蘭香的身上。”
“唉,”陶丘璃歎息了一聲,“我一直將陶丘雅當作親姐姐,想不到……”然後說不下去了。這回,陶丘璃相信了。
“小小女子,臨變不驚,實乃罕見,”秦廣王說到這兒,吸了一口氣,“最後,來看看你是怎麼死的吧。”
……
怎麼死的,陶丘璃當然知道。奉旨自裁的唄。
那日科舉完畢,瓊林宴上,皇帝酩酊大醉。歸至禦書房。丞相黃革遞上奏折,說是經審訊,發現呂梁山匪徒的幕後主使,是陶丘璃的父親、左前將軍陶丘獻。皇帝酒醉之餘,不暇思索,當即下旨滿門抄斬。陶丘一門,自此慘遭屠戮。陶丘璃,也因此飲下了鶴頂紅。
鶴頂紅一旦入口,無可救藥,但卻不能立即致人死亡。從飲藥開始,到死亡的時間,快的有一兩刻鐘,慢的可達兩個時辰。陶丘璃的時間約為半個時辰。
陶丘璃喝藥的時間比較晚。丞相黃革首先對付陶丘獻去了。待得陶丘滿門儘遭屠戮之後,才想起宮中還有個陶丘璃。於是,請旨賜藥,已是第二天中午。
陶丘璃喝藥之後不久,皇帝酒醒了。經貼身太監提醒,記起了酒醉下旨的事情。皇帝顧不上梳洗,也沒有安排儀仗,直接就跑到了坤寧宮。但是,已經晚了。當皇帝把陶丘璃抱在懷裡的時候,陶丘璃已經飲藥很長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