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深宅二十六(1 / 2)

離開春色園前,寧姝腳步一頓,回頭望去。

段顯站在廡廊下,他猶如一座沉默的大山,帶著一種神秘的的特質,卻令人安心。

既然遊戲會安排謝嶼和謝岐成為攻略阻礙,那麼,安排段顯成為她的助攻,也是有道理的吧。

係統:“可我感覺還是哪裡不對。”以前彆人通關的副本裡,段顯這條線有這麼多發展嗎?

寧姝腦海回:“不然段顯圖什麼?如果說是報恩……他身手這麼好,當時完全不需要我出手。”

她做的那點事,和段顯用硬幣殺人的本領比起來,小巫見大巫。

係統想了想,竟然覺得十分有道理:“也是。”

這時候係統還不知道,有時候,寧姝就是有一種能把人忽悠瘸了的能力。

段顯給她一張侯府的地圖,他在外院當過小廝,卻對內院也了如指掌,圖上十分詳細,連侍衛輪換間隙都一清二楚。

寧姝在侯府活動過,但相對來說,隻是內宅這點小範圍,她對侯府多大、多雜,並沒有多大概念,畢竟以她的身份,跑去了解這些,一旦被人發現,屬於自尋死路。

所以段顯這張地圖,就顯得尤為重要。

另外,他還給出一個信息:兩天後,京城上下籌備萬壽節,屆時會有一場騷亂,作為京城巡防的謝嶼會被卷進去,謝岐的戶部也會忙得腳不著地,而謝巒也會趁這個機會,去幫助兄長,解決這些事務。

這是離開侯府的最佳時期。

寧姝沒問他如何知曉,這人的身份本來就是謎,有特殊渠道也不奇怪。

當然,她還親自去盯一下侯府侍衛的換防,與他給的信息,完全對得上,確定段顯沒有騙她。

段顯會在兩天後的騷亂期間,安排一輛馬車,讓她悄悄出城。

這個計劃聽起來,沒有太大漏洞,而且由段顯經手,總比寧姝親自部署,要好很多。

半夜,寧姝無法平靜,一直在反複盤算推演。

隻是若真的這麼簡單,又不太符合遊戲的尿性。

她擁著薄被起來,沒有喚玉屏,自己挑起一盞燈,之前,她跟段顯要了一些做舊的低劣紙張,據說是滄州那邊產的紙,還有一些劣質墨水。

就著如豆燈火,她提筆寫下一封信。

字跡不是謝嶼看過的章體,而是她在現代習慣用的筆跡,當然,用毛筆寫出來,並不雅觀。

這字也無需雅觀。

仔細瀏覽信件,確保沒有問題,她將信件敞開散去墨味,再折好信件,放到跑路的行李裡。

後半夜,春末初夏,雷鳴陣陣,大雨傾盆,打落一地葉子。

一個大早,玉屏剛出門,卻看寧姝在挑葉子,不由嚇一跳:“姑娘你在做什麼?”

寧姝:“做個書簽。”

其實也不是她做,她挑了十來片飽滿漂亮的葉子,洗乾淨後,帶去見謝知杏。

搗鼓一上午,兩人做了五張書簽,就等風乾。

謝知杏把玩著書簽,給書簽命名:“這個叫秋黃,這個叫柳綠……”

謝家人都長得不錯,謝知杏臉頰圓圓,眼睛大而有神,霎是可愛。

到底是要離開了,寧姝心底裡有一絲不舍,她伸出手,輕柔地,揪揪小女孩肥嘟嘟的臉頰。

或許從沒有人這樣揪過她,謝知杏捂著臉,瞪大眼睛,寧姝立刻把臉湊過去:“我捏你了,給你捏回來。”

謝知杏起鼓臉頰,她湊過去,吧唧一聲親寧姝一口,小女孩嘴唇軟軟的,聲音也軟軟的,說:“我才不捏你呢,又不疼。”

寧姝:“……”又要騙她生女兒是吧?

臨走之前,謝知杏抱著寧姝的手,期待地看著她:“阿姝姐姐,什麼時候來做剩下的五張書簽?”

寧姝半蹲下身,戳戳她臉頰,說:“以後的書簽,就要你自己做啦。”

以後的人生,也要你自己走了。

她希望,可以的話,謝知杏不要長成謝巒那樣糾結的性格。

這也算告彆了。

她走遠之後,謝知杏看著寧姝的背影,突然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就好像……以後會見不到阿姝姐姐了,她不由追出去兩步,嘴巴動了動,聲音很低很小:

“阿……娘親。”

.

下午,天色陰沉,又下起雨,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到處濕噠噠的,寧姝打消出門的念頭,順便整理自己的東西,不過翻來覆去,包裹裡除一身換洗衣服、值錢的金銀珠寶,和必要的路引戶籍,也沒有旁的。

倒有點孑然一身。

卻聽門外傳來玉屏的驚呼:“三爺怎麼淋雨過來了?”

寧姝趕緊把包裹藏好,她打開房門,卻看謝巒站在瓢潑大雨裡。

雨水淋濕他的衣裳,勾出少年精瘦的腰,隔著雨幕,看不清他的神態。

他踏著雨水拾階而上,走到她麵前,便顯出臉色蒼白,一身濕重的水汽,雨水順著他下頜線滴滴答答掉落,他睫羽上也沾滿水珠,往下沉甸甸地墜著。

寧姝問:“你怎麼了?”

謝巒不吭聲。

玉屏已經去備好布巾和熱水,怕他吹到風,寧姝也把他拉到屋子裡,立時,屋中留下一串腳印。

她把乾淨的布巾遞給他:“快擦擦。”

謝巒攥著手,就是不吭聲,也不知在犯什麼倔。

寧姝乾脆主動地,將他的臉擦了一遍,要收回手時,謝巒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很大。

他從沒這麼用力地抓過她。

寧姝皺眉,他才發覺什麼,立刻鬆開,嘴唇翕動:“……跟我哥吵架了。”

這幾天,兄弟之間自不像那日那般尖銳,但依然暗流湧動,既然是吵架,也難怪謝巒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她用熱水過一遍巾帕,擰乾,說:“那你也不能淋雨啊,跟自己過不去,生病了怎麼辦。”

她說著話,沒留意謝巒已經伸手過來,他拿過她手上的巾帕,兩人手指輕輕一擦。

謝巒呼吸窒住,他手指鬆開,那條巾帕掉在地上的同時,他用力抱住寧姝。

隻一瞬,他便立刻放開,也還算克製。

好像確定了什麼,謝巒倏地鬆口氣,雖然眉頭還是微微繃著。

發覺寧姝驚訝,他移開目光,手指撓撓自己臉頰:“……沒忍住。”

寧姝低頭,看著自己身上被迫沾濕的衣服:“謝!巒!”

最終,謝巒被寧姝趕回逢時院換衣裳。

她自己也洗了個澡,換身衣服,拿著布巾細細地擦著頭發。

跑路路上肯定沒有這麼好的條件,這或許是她這個月來,洗得最好的一次澡。

她想到謝巒的模樣,又拿出自己寫的那封信,在手上掂了掂。

隔日,侯府倒是和往常一般,寧姝早上還和老夫人一起坐了會兒,老夫人對她說了些侯府的往事。

她倒真把她當晚輩看待,語重心長:“好孩子,日後家中和睦,還得由你擔待。”

寧姝微驚,還以為老夫人知道謝嶼和謝岐的執念,就聽老夫人下一句說:“彆怕處理妯娌關係,我會站在你這邊的。”

寧姝:“……”害,恐怕是等不到那時候。

老夫人讓劉媽媽拿上個鐲子,鐲子款式有些老,質地卻是上上乘。

隻聽老夫人說:“這鐲子,該傳給長房的,不過,由你拿著也好。”

寧姝看著那傳家寶,燙手得緊,她總不能跑路時,順手卷走人家傳家寶吧,她帶的金銀珠寶可夠用了。

她立刻道:“老夫人,這我不能收,莫說這本來就是該給長房的,就是我如今也還沒和三爺結成姻緣,收下它,卻要心驚膽戰的了,半夜都要起來看三遍,就怕它丟了。”

老夫人給她逗笑了,卻也沒再堅持。

而寧姝腳底抹油,回到廂房,玉屏在指點他人收拾東西,場麵有點亂,寧姝問:“這是?”

玉屏笑嘻嘻的:“姑娘不知道?老夫人下令,讓姑娘明日就搬去逢時院西廂房住,今個兒先收拾東西呢。”

“哦對了,”她小聲說,“聽說老夫人還貼五千兩銀子給姑娘做嫁妝,這是何等重視啊!”

寧姝:“……”

大寫的棘手。

還好就要跑了,她的房間還沒人動,她回房拿好包袱,等到臨近和段顯約定的時辰,寧姝叫來玉屏:“你去找三爺,說我有事找他。”

玉屏回來後,說謝三不在:“聽說外頭出事了,侯爺和二爺忙得不行,三爺去幫顧了。”

果真和段顯說的一模一樣。

這下寧姝放下最後一點顧慮,她說:“我房間床頭櫃裡,有一包銀子,是送給你的。”

玉屏奇怪:“好端端的,姑娘怎的送我銀子?”

寧姝說:“你可記好就是。”

也是玉屏心大,寧姝才直接告訴她,反正等自己跑了,玉屏才可能回過味呢。

她打發玉屏去廚房看看糕點,便披著蓑衣,把包袱藏在蓑衣裡,這種雨天,便是隨身穿著一件蓑衣,也不奇怪。

根據地圖,避開好幾撥人,寧姝來到侯府西側門。

據說這裡以前出過人命,說是鬨鬼,所以這門長期封閉著,眼看著附近的侍衛換班,寧姝用段顯給的鑰匙開門,又把門鎖掛好,轉身一看,一輛馬車在等她。

馬夫是對五六十歲的老夫妻,寧姝與他們打招呼:“大爺大娘,這輛馬車去哪兒?”

老人說:“西轉北,北轉南。”

這是段顯和她約定好的暗號,寧姝確定好人,便褪下蓑衣,登上馬車。

隨著車輪骨碌聲響起,寧姝掀開車簾往後一看,巍峨侯府,深深院宅,在她身後逐漸變遠,變得更遠。

俄而雨打雀綢頂的馬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今日又是大雨,路上人並不多,他們順利地來到京郊。

這是離開京城最快的路,也是當初,寧姝遇到謝嶼的那條路。

她出來了。

她不由拉大車簾,望著外頭,雨水被狂風吹揚,掉幾滴在她臉上,她心中有一種暢快的感覺。

順利得不可思議。

驟然,電光穿梭在厚重的雲層間,“轟”的一聲,響過一聲雷鳴。

就像要撕裂震碎什麼,直震人內心。

伴隨著雨聲嗒嗒,雷鳴隆聲,寧姝隱約覺得,她好像聽到一陣馬蹄。

偏生這時候,馬車突然不動了,寧姝掀開簾子:“大爺大娘,這是怎麼了?”

周圍太過嘈雜,大娘披著蓑衣,提高聲:“哎喲,輪子陷進泥巴裡了,姑娘彆出來,我和老頭子下去推一推。”

寧姝剛要說她也來,卻忽的,那陣嘚嘚馬蹄聲越來越明顯,甚至,已經和耳畔的雨聲並齊。

那不止是一匹馬能跑出來的聲音,而且,和記憶裡,在這條街道第一次聽到的馬蹄聲,竟逐漸重合。

這種感覺不會有錯。

寧姝驟地一愣,立刻縮回馬車裡。

不會吧……說不定是路過呢。

她坐在馬車裡,隻能聽到外頭雨聲與馬蹄聲的混合裡,馬蹄越來越近,可惜,並沒有遠去的趨勢。

聲音漸漸停下來。

她隱約聽到大爺和大娘說了什麼,突然,一個年輕男人高聲回:“你們是何人,竟敢綁架侯府中人!”

這一聲,於寧姝來說,不亞於天上驚雷。

還是被追上來了。

大爺大娘似乎在求饒,那年輕男人又說:“來人,把他們押下去!”

寧姝突然掀開車簾,探出身子:“且慢!”

喊出這句話後,她才看清四周的景象——雨幕中,幾十精兵圍著她這一輛馬車,不明了的,還以為她是什麼出逃的重犯。

而精兵中間,卻還有三個男人。

寧姝看著那三人,說不驚訝是假的——不是說他們都有事情忙嗎?

但現在,謝嶼一身銀甲,麵龐軒朗堅毅,而他左右,謝岐與謝巒皆披著蓑衣,紛紛牽著馬繩,許是方才趕路太快快,馬匹到現在還在踱步緩解焦躁。

發話的那年輕男人,是精兵中的一員,謝嶼馭馬上前,讓他退下,他自己則用黑漆漆的目光,盯著寧姝:

“你想說什麼?”

見那大爺大娘麵露惶恐,寧姝咬咬舌尖,提高聲音:“他們沒有綁架我。”

空氣靜默著。

謝嶼揮手,押著大爺大娘的精兵,便退開。

大爺大娘忙道:“多謝各位官爺!”他們躬身拱手,深深地看了眼寧姝,便立刻攙扶著跑了。

寧姝沒有去看謝岐,尤其是謝巒,即使如此,她已如芒在背,偏生天空中又炸開一聲響雷,她手指一顫,掛在指尖的車簾掉下去,掩掉外頭的一切。

也遮去他們的視線。

馬車內,是一方暫時的庇護。

寧姝後退幾步,雙腿一軟,坐在馬車尾部的位置。

她下意識咬了下拇指指甲,想到什麼,她立刻翻找包袱,突然,“刷拉”一聲,一隻手從外頭狠狠地撩起簾子。

電光雷鳴之中,謝巒穿著滴水的蓑衣,他摘下帽子,鬢角濕潤淩亂的頭發,貼著他的臉頰,他正陰沉著臉睇著她。

他解開蓑衣,丟掉蓑衣和帽子,踩上車轅,直接走到馬車尾部,坐在寧姝旁邊。

他與寧姝僅僅隔著一個手臂的距離,這個過程,他眼眶猩紅,死死盯著寧姝不放,好像錯開一眼,她就會消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