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宮闈亂十三(貳)(2 / 2)

尉遲序下馬,把韁繩丟給白鶴,道:“抱歉,有事耽擱來遲了。”

主母連忙講:“沒有的事!”

近年,昌國侯府呈敗落之相,誰也沒想到,這位深居簡出的大將軍竟會來,昌國侯府事先沒放出消息,是怕尉遲序又不來,叫侯府平白被笑話。

隔著一麵如鏡澄澈的湖,湖上風荷舉,依稀能見到男賓那邊的影子,熱鬨不斷。

許多閨秀的心也被那邊牽扯著。

當今皇帝最倚重之人,莫過於尉遲序,宮中老人傳聞,大將軍與先皇後,眉目間有三分相似,未免令人唏噓。

然而,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尉遲序是柄斜插.入長安的利刃,讓掌權朝堂的世家勢力,被迫分割。

帝王之術是製衡之道,尉遲序草莽出身,莫說家族勢力,就連父母兄弟都沒有,孑然一身,忠心耿耿,他有先皇後之驍勇善戰,卻無追名逐利之心,不站隊,不結黨,這麼趁手的劍,從古至今僅此一把,哪個皇帝能不看重?

因而,眾人都想和他搞好關係,偏生他除去宮宴,甚少赴其餘約,一年到頭也就一兩次,這次是大家趕上了,頗覺榮幸。

不多時,賞荷宴終於到“賞荷”階段。

昌國侯府的荷園,以荷為首,粉荷睡蓮,品種頗多,許多四季常青的植物陪襯,又有假山亭台湊趣,眾人其樂融融。

忽而,男賓女眷隔道相見,有羞而避人的,也有大方直視的。

由年長者組局,雙方便開始對詩,相互考校。

這種事情,陸安雁不會,寧姝也沒打算“會”給她們看,就自覺靠後,當然,這裡還有一個滿腦子棉絮,除了玩樂什麼都不會的。

臨王陸維。

寧姝和陸安雁,與那些閨秀隔開一段距離,自己那便宜哥哥提著衣擺,樂顛跑來找她:“小妹,你這段時間在乾啥,怎麼不去南風館了?”

寧姝:“怎麼?”

陸維:“我看南風館多了幾個雛兒,叫人存著,你那個樂師玩膩了,就去那邊提,幾個都夠玩。”

寧姝:“……”你可真是我親哥。

陸安雁:“我也要!”

陸維看向寧姝身邊的陸安雁:“你誰啊?”

陸安雁踹他:“你姑奶奶都認不得了?”

陸維跳著躲開:“什麼啊,居然是永安?你今天還真是脫胎換骨,士彆三日,當刮目刮耳刮骨刮嘴巴啊。”

文盲一家人,狗看了都搖頭。

陸安雁:“你怎麼不說廣德,她今日也和平時穿得不一樣。”

陸維:“那我親妹妹,穿什麼都好看啊,你能一樣嗎?”

陸安雁:“我今天不打死你我沒臉叫永安!”

陸維:“小妹救我!”

寧姝表麵笑眯眯地應是,卻拉偏架,幫著陸安雁打陸維。

忽而,寧姝察覺一道目光,時而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的主人沒半點遮掩的意思,她回眸,便與尉遲序對上。

男人若無其事挪開目光。

寧姝心裡犯嘀咕。

係統:“尉遲乾嘛老是看你?這一會兒看了得有三次。”

寧姝腦海裡回:“可能是我突然不追人家,人家不習慣了,要火葬場了?”

係統:“那你也太小瞧第四關的攻略對象了吧……”

寧姝也知道,其實,她性格和原主的變化,是潤物無聲,不算翻天覆地,但,有心人還是能察覺,尉遲序更敏銳,說不準在宮中因殷家事,人家就懷疑上了。

不能小瞧攻略對象。

對陸家文盲三人組來說,無聊的對詩環節,終於過去了,用過午飯,東家準備了騎射的環節。

大周以武立國,長安人的騎射功夫不能差,彆的不說,當年侯爺健在時,在京郊北彆莊建的校場,占地長安第二大,足夠昌國侯府宴請眾賓,尤其為取悅尉遲序,騎射弄得有模有樣,以行“男女互比”。

男女互比也有講究,重點不在比,而在交流。

男子隻要射中紅心,則可邀女子射箭,邀誰很有講究,除了兄妹互邀,其餘的邀約,就帶著明目張膽的試探,風氣相當開放。

這種環節,陸安雁從小到大,經曆沒有十次也有九次,從來沒有被邀請過。

寧姝其實也是,但她有“托”,此時,她的“托”還沒上場,陸安雁就拉著她,兩人在涼棚下躲日吃茶,小聲叨叨哪個男人帥。

陸安雁本篤定一個肌肉男帥,可男人擼起胳膊袖子時,不小心露出黑乎乎腋毛,她差點把嘴裡的糕點吐出來。

寧姝拍拍她的背:“這就受不了啦?”

陸安雁:“嗚嗚真惡心啊。”

寧姝:“還有胸毛腹毛腿毛鼻毛,甚至長得能編麻花辮。”

陸安雁捂住嘴巴。

不一會兒,寧姝的“托”,也就是陸維上場。

這對他沒什麼難的,他朝寧姝這邊擠眉弄眼,拿起弓箭,輕易射中靶子,就喚寧姝起來射靶。

為照顧妹妹的麵子,這種事他從小做到大,他方開口:“請廣德……”出乎意料的是,這回,有道聲音打斷他:“且慢。”

陸維一愣。

騎射男女互比,最有意思的橋段,最讓人樂見的橋段,就是“搶邀”。

據傳十七年前,天下硝煙停,方太平,先皇後尚未入宮,在一次宮宴互比上,就有七八個男人為搶她之邀,打了起來,要不是她最後主中宮,這件事多少要被編入傳奇,指不定能傳到後世。

但,從沒人和他搶廣德之邀。

陸維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脫口而出了:“什麼臭男人也敢跟我搶……啊,大,大大將軍?”

他最後一個音調,直直往上升,彆說陸維陷入震驚,其餘人也都難以置信,打斷陸維的,赫然是尉遲序。

陸安雁吃東西的動作停下,寧姝見她滿嘴食物差點掉出來,不雅觀,幫她扶了下下巴。

此時,不管男女,不少人朝她瞅過來。

寧姝自己架在桌上的一隻腳,算了,被看到了,就沒必要收。

隻瞧,尉遲序一身玄色騎裝,手上的烏木長弓,有破損的痕跡,不失美感,反添悍意,這是一把上過戰場的弓,誠如他這個人,有難以磨滅的沉冷。

尉遲序提弓側立,橫眉看陸維:“怎麼了?”

陸維:“沒,沒事了。”

他側身讓出位置,做個“請”的姿勢,可能是太過震驚,邁開的腳步呆滯像隻鴨子。

當互比出現搶邀,則需要看誰更勝一籌,這就是比“技藝”。

尉遲序從箭簍裡,抽出兩支箭。

立時,四周鴉雀無聲,女眷紛紛翹首望之。

他一手挽弓,兩箭架好,拉滿,齊發。

“刷”地一聲,第一支箭射中靶心正中央不說,尚在震動時,第二支箭遽然跟在它後麵,沿著第一支箭震動的翎羽端,直直劈開第一支箭,刺進同一處。

兩個箭矢相互碰撞擠壓,發出不響亮的“哢”的一聲。

男人中齊齊傳來喝聲:“好!”

尉遲序其箭術精益,當真無人能比,陸維忘了人家是跟他搶邀的,在一旁手掌都拍紅了,直到有人提醒他,是否要比技藝,他矢口道:“比什麼比,我把我自己綁弓上射出去都沒人家的精彩!小妹,快來應邀!”

寧姝:“……”

陸安雁低頭,小聲說:“這人居然是我堂兄,好丟人……”

當然,他的話也讓眾人醒過神,方才,尉遲序可是搶邀了啊!

不是說這三年,尉遲序一個眼神都沒給過陸寧姝麼?這是怎麼回事?這算怎麼回事?

係統也驚呆:“這,不是吧,你乾了啥啊?你告訴我你乾了啥啊?”

寧姝毫不留情:“監管不是你們的責任嗎?”

係統害怕了:“你收著點,我要是再被扣績效下個月就沒法活了呀!”

麵對眾目光,寧姝站起來,抻平衣擺,告訴係統,“不過也彆擔心,我大概猜到他的意圖。”

係統認真地問:“是啥?”

寧姝:“看我審美改變後,長得漂亮吧。”

係統:“呸。”

寧姝一邊走到校場中間,回係統:“其實是,我有理由懷疑,第一天那天進宮,他察覺我芯子換個人,但也可能是之後,我不肯定我何時掉馬,但他察覺了。”

係統:“確實,攻略對象強度大增,也是這關任務的考驗。”

“反正被他察覺後,他想抓我的蛛絲馬跡。”

係統疑惑:“為什麼要抓你的蛛絲馬跡?”

寧姝認真:“可能我漂亮吧?”

係統:“呸呸呸!”它為什麼要在同一個坑裡跳兩次!

寧姝拿來紫玉帶的弓,她剛要摸箭,就聽尉遲序淡淡地說:“好好發揮,讓我看看你的實力。”

寧姝扯了下嘴角。

果然,這是對方的試探。

善意?惡意?她不知道,也無所謂,但她討厭被人架起來做事的。

她可以主動射箭,那是她樂意,但被架起來就不一樣,而,且尉遲序作為戰場上的三軍統領,做事絕對有目的,很大可能,他覺得她有利用價值。

那不行,權謀不是戀愛遊戲主線,回去抱抱鷹戈小可愛不香嗎,雖然人家並不讓抱。

要讓他知道,彆來煩她。

尉遲序那句話,沒壓低聲音,四周圍觀者一聽,頓時覺得合情合理——尉遲大將軍搶邀,不是為了彆的,隻是想看陸寧姝的實力!

可草包公主有什麼實力?不脫靶都不錯了,讓她拿實力,就是種侮辱。

這麼一想,他們倒也不多震驚,隻是大將軍不常參加宴席,少不了要背地裡提醒大將軍,搶邀有特殊意味,下次最好彆這麼做。

隻有殷雪兒咬住嘴唇,低頭掩飾眼底的不甘。

為與尉遲序相看,她把能打聽到的都打聽了,尉遲序再孤陋寡聞,也不會不知搶邀什麼意思,卻還這麼做,但他這人麵冷心更冷,最擅與人劃清界限。

譬如,她曾令人放話,她與大將軍相看,但他主動與她撇清乾係,於是,即使兩人同在此賞荷宴,眾人也不覺一絲一毫的尷尬。

因她與他毫無關係。

所以,隻是為了刺陸寧姝,他明明有彆的方式,可卻是搶邀!

陸寧姝她憑什麼?憑什麼?殷雪兒眼前濡濕。

忽而眾人又是訝然,寧姝一口氣拿七支箭!

陸安雁緊張地搓手,小聲勸寧姝:“要,要不一支就行?你彆逞能啊。”

這個環節,是拿幾支箭,就要中幾支,求一個百發百中的寓意。

寧姝安撫一笑:“沒事。”

陸寧姝以前十發中一發,就不錯,一口氣七支箭,一支沒中就算了,笑哈哈能過去,七支都沒中,那可有些……

杜慕語抱著手臂,小聲嘀咕:“自取其辱。”

便看寧姝拉弓,對準靶子。

陸維這時候也才反應過來,小妹拿太多了,陸安雁六神無主,挪過去找陸維:“怎麼辦啊?”

陸維繃著臉:“沒事的。”

陸安雁忽然覺得堂兄這模樣,還有點可靠,於是問:“怎麼沒事?”

陸維:“我現在在求元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神母元君……他們會保佑小妹的。”

陸安雁:“……”

她不理陸維,隻盯著箭矢。

“刷”的一聲,第一支箭離弦,“噌”的一聲,中了!

十分出乎意料,陸安雁激動得跳起來,陸維:“感謝元始天尊……”

陸安雁擰他:“閉嘴吧你!”

但是,隻中一支箭沒什麼,而且還不是靶心,是在左上邊緣,離脫靶也就差點。

杜慕語拍拍手:“哇塞,廣德你運氣不錯哇!”她把其餘人想說的話說出來,一時,有幾聲低語。

陸安雁瞪著杜慕語,齜牙,寧姝則平和一笑:“過獎。”

尉遲序若有所思。

寧姝再拉弓。

第二支箭再中,已沒有第一支箭中令人驚訝,隻能說,應還是運氣,第二支箭雖然靠近靶心,但在靶心正上方,也沒什麼大不了。

陸維:“感謝靈寶天尊……”

陸安雁:“再說我毒啞你。”

然而,尉遲序與一些懂弓箭的人明白,方才有一陣小風,會影響箭的軌跡,但第二支箭,和第一支箭,卻齊平得能夠連成一道直線。

光靠運氣,辦得到嗎?

幾個男人麵麵相覷。

第三支箭中的時候,那幾人麵上,再掩飾不住詫異,因為第三支箭,就在右上角,與前麵三支箭,齊平!

以前有人互比上炫技,就是用九支箭,打成一個正方形!莫不是陸寧姝也能做到?

這下,便是姑娘這邊,竊語聲都少了,杜慕語換個站姿,隻是接下來,寧姝速度很快,其餘四支箭,“蹭蹭蹭”地,隨便落在靶子的下方其他地方。

對她們來說,好事是人家沒能力真的每一支箭都整齊均勻,隻是,七支箭全中,沒一支脫靶。

本來要看笑話的人,連忙收拾神情,免得下一個笑話變成自己。

也不知道陸寧姝怎麼練的,短短個把月,竟然,能夠達到不脫靶!前三支還有一定水準!

陸安雁本來在擰陸維,都忘記使勁,傻傻地盯著箭靶,陸維則喃喃:“求神還是有用的……”

“但是,沒有一個中紅心吧?”有一個姑娘小聲說。

是了,七支箭,沒有一支中紅心。

寧姝把弓丟給紫玉,轉動手腕,道:“對啊,運氣不太行,沒有一支中紅心。”

杜慕語笑得有點勉強。

如果是她自己,連續中靶七支箭,都沒有把握,即使陸寧姝有運氣在,也有底子,之前是自己作為東道主小瞧人家,還帶頭嘲笑,這不,臉上沒光彩了。

她摸摸鼻尖,但爽快承認:“你進步很多。”

寧姝對她笑了笑,眉眼彎彎。

杜慕語又是奇怪,莫不是,她真不是來挑事,是來和好的?

寧姝掃了一眼四周,這下,沒人再笑,不過她的草包名號,也不會因為一次就脫落,所以沒所謂。

她越過尉遲序前,站住腳步,目不斜視,說:“我的實力隻是這樣,你還要我展示給你看?”

語氣裡有不耐煩,將他甩在身後。

眼見她越過他,尉遲序緩緩牽起唇角,笑意一轉而逝。

旁人沒發現,那七支箭,前三支平齊的箭矢,連在一起能成一“橫”,其餘錯落箭支看似隨意,但連起來,就是一個字:不。

所以是,他讓她展示實力,她的意思是——

她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