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宮闈亂二十六(1 / 2)

時辰撥回申時,尚是白日,天色不太好,又有暴雨的跡象,屋外,公主府的馬兒安靜地站著,偶爾踏踏馬蹄。

鷹戈抱劍,禁不住來回踱步。

紫玉手上在編繩子,沒抬頭,道:“擔心?”

鷹戈不做聲色。

紫玉給繩子打結,道:“你要對殿下有點信心。”

他低頭,摳了下指甲。並非不是對寧姝沒信心,隻是,她孤身進屋子,這麼久,除了裡頭偶爾傳出的模糊的說話聲,沒有其他動靜,這讓他有點焦躁。

沒記錯的話,寧姝以前還把殷漾擄回公主府呢。

殷漾的容貌本就不錯。

該不會是見殷漾長得好看……鷹戈腳步一頓,咬咬嘴唇,冷靜了一下,又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般,患得患失。

有什麼東西,還想抓得更緊一點。

好在沒等多久,房門開了,寧姝先走出來,鷹戈忙迎上去,見她衣裳整齊,不著痕跡地放下緊繃的雙肩,而寧姝笑意盈盈:“成了,省了套麻袋的功夫。”

紫玉從車轅跳下來,嘻嘻哈哈:“就知道殿下可以。”

寧姝問:“你手上編的什麼繩子?”

紫玉:“呃……綁麻袋的繩子。”

寧姝掐紫玉胳膊:“就這你說相信我?”

紫玉連忙舉起雙手:“冤枉啊殿下,這不是未雨綢繆麼!”

殷漾收拾好兩件衣服的包袱,挎在身上,站在門口問:“什麼麻袋?”

寧姝:“咳咳沒事。”

鷹戈:“殿下本想如果你不應,就套麻袋的。”

殷漾:“哈?”他一下對寧姝冷了臉,“殿下真是考慮周到。”

寧姝暗自掐了下鷹戈的手背,用眼睛瞪他——乾嘛揭短!鷹戈也不覺得疼,隻背地裡,抿唇一笑。

殷漾在殷家那邊的說辭,是去東山書院,這回悄默默入公主府,算得上無人知曉。

寧姝沒給他安排在以前的青蓮院,放在自己的芙蓉院的偏房,經過一輪清洗,外加後麵宮裡來的朱嬤嬤、紫玉和彩鳶幾次篩選,如今芙蓉院裡都是可信之人,他們守口如瓶,不會亂嚼舌根。

“這就是你住在芙蓉院的緣故。”

為防殷漾誤以為自己對他圖謀不軌,寧姝言簡意賅解釋。

殷漾環視自己未來幾天乃至幾周要住的地方,整體觀之,還算不錯,他摩挲指尖,斜睨寧姝:“那行吧。”

似乎還是不太情願。

他想起什麼,指了指一旁的鷹戈:“這個男寵,怎麼回事?”

鷹戈:“……”

寧姝笑著解釋:“他不是男寵,他叫鷹戈,雄鷹之鷹,金戈之戈。我與他合作,現下,我與他是一條船上的。”

殷漾知道事情不簡單,既然答應下來,也做好上賊船的準備,鷹戈是其中一員,他稍稍斂起神色的不屑,道:“不是男寵就好,我不喜彆人在我麵前卿卿我我,你儂我儂。”

由內流露的不屑,如有實質。

鷹戈五指握住劍鞘。

寧姝安撫地看一眼鷹戈,回殷漾:“得了,鷹戈能一手打五個你,你話少說幾句,要是被鷹戈打了,公主府不會幫你。”

殷漾:“這就護起來了?”

寧姝隱約發覺,殷漾對鷹戈有種莫名的敵意,她還沒說什麼,殷漾又道:“不磨蹭了,你要我看的東西呢?”

三張案卷,已經謄寫出來,做了備份。

寧姝把繪有“香荷居”的畫,給殷漾看,講明上麵字所對應,大抵不會出錯。

殷漾喃喃:“前朝的密語文字……”

他起了興致,坐在寬榻上,雙腿交疊,麵前案幾擺著那幾張紙。

“怎麼樣?”寧姝問。

殷漾琢磨一會兒,說:“從香荷居三個字對應能看出來,凡是帶有四畫如‘口’,在密語裡,應當是對應這個符號。”

他能一下點出關節,寧姝和紫玉相視,找對人了。

但是,這個簡單的對應,能被看出來,也是香荷居三個字已經被破譯,沒有破譯的字,還多了去,三頁案卷,加起來也有二千二百來個字,剔除重複用字,還有一千三百個,三個字用來解密顯然不夠。

殷漾說:“殿下要告訴我,紙上大概寫了什麼,我才有一個推測的方向。”

寧姝沒有隱瞞,指著其中一張:“你可還記得,十一年前,先皇後病逝後沒多久,西北尤家通敵賣國。”

殷漾:“這是尤家的案卷?”

寧姝點頭。

殷漾沒問她為什麼要調查尤家,隻凝視著紙上符號。

這一看,就看了兩天兩夜,除了睡覺和吃飯,殷漾一言不發,眉頭緊鎖,偶爾拿著手指在手心寫寫畫畫,偶爾在紙筆上畫著什麼,失敗了就把紙團起來,丟掉。

每當這時候,寧姝就在一旁看書寫字。

好在這兩天狂風暴雨,就算她不出門窩在屋裡,也不惹人注目。

午時後,鷹戈自屋外進來,紫玉接過他身上的蓑衣,他身上有一股雨的水汽,手上抱著琵琶,寬大的衣袖匿去少年本身的銳氣,目光清淡,乍一看,並不能知曉他身手不錯。

將琴放下,鷹戈腳步輕緩,他沒有出聲,坐在寧姝旁邊,見狀,寧姝塞本寫過注解的《太公六稻》給他。

鷹戈識字,但沒有讀過這些書,也並不抗拒,甚至破覺有趣,他捧著書,安靜地垂首。

這一幕,不能說不平和。

一會兒,紫玉端上熱的老君眉與形形色色的糕點,房中漫開一股糕點香味,寧姝喝一口茶,拿起塊藕香糕,咬了一口,放在碟子一角,打算等一下再拿。

過了會兒,她手摸過去,卻沒找到自己那塊藕香糕。

隻看鷹戈手上拿著一塊藕香糕,他沒有察覺,已經吃起來,而一疊藕香糕五個,現在裡麵還有四個。

鷹戈拿走了她咬過一口的。

寧姝心想鷹戈麵皮薄,沒好意思在殷漾麵前點破,打算自己再拿一塊,哪知一抬頭,便看殷漾一言難儘地看著兩人。

殷漾不損兩句,就對不住他的狗脾氣。

他扭扭脖頸,哂笑:“古有分桃,今有分糕。”

寧姝:“咳。”

鷹戈讀書少,不懂分桃典故,沒能一下明白殷漾的意思,但“分糕”他懂,隻奇怪地看了下自己手裡的糕點。

他突然想起什麼,看向盤子裡,分明還有四塊,本來摞起來五塊,寧姝拿走一塊,他拿走一塊,應該隻剩下三塊,卻分明有四塊。

他拿錯了。

他麵色倏然一僵,薄紅浮麵,一時進退兩難,放下不是,不放不是。

見鷹戈羞赧,寧姝忍住笑意,也好幫他解圍,問殷漾道:“你不是在看麼,怎麼發現的?”

殷漾語氣帶著傲,說:“因為我似乎解開幾個密信對應,想找你說。”

幾人湊過去,殷漾在三頁案卷上,挑出七個符號,道:“這三個符號,其實是同一個符號,但不同寫法。”

紫玉好奇:“同個符號還有不同寫法?”

殷漾道:“譬如楷書行書隸書草書,這三個案卷,用了至少四種類比書法的方式,攪亂人的視線,防止密語被破譯。”

寧姝眉頭一跳,難怪這東西這麼難看出來,聽雪閣挺有一手。

殷漾圈出有這些符號的字,一共八十八個,他道:“加上這一張是講尤家的事,那是元嘉九年,已經知道會出現元嘉九年的記時,除了‘口’外,還有幾個筆畫能破譯。”

紫玉和鷹戈滿頭霧水,卻看寧姝拿起紙筆,寫下一個符號,道:“這個符號,就是‘丿’。”

殷漾看著她,一笑:“是的。”

既然破譯“丿”,那就有三個字能夠被確定。

寧姝和殷漾幾乎同時開口:“元、九、尤。”

一邊說著,殷漾一邊圈出這三個字,寧姝道:“‘嘉’和‘年’,也能確定下來,除去‘口’與‘丿’,其他卻不能通用。”

殷漾:“這就是我剛剛說的,它用多種方式表達字形,乾擾正常解密。”

寧姝:“那拆字拆形?”

殷漾點頭:“試試看。”

一張大紙被鋪開在桌麵,寧姝和殷漾,兩人各據一邊,懸腕半空,盯著那三張紙,各自在紙上寫寫畫畫。

紫玉和鷹戈麵麵相覷。

他們聽不懂,也看不懂,然而寧姝和殷漾有難言的默契,他們在紙的正中央,寫下元嘉九年對應的符號,一一盯著案卷對應。

大紙很快要被寫滿,下一刻,寧姝回頭去看正中間的紙張,同時,殷漾也抬起手,她的頭磕到他的手臂,發出“嘶”的一聲。

鷹戈方要上前,殷漾已開口:“你過去點。”

寧姝挑眉:“你怎麼不過去點?”

殷漾冷笑:“好啊,看我們兩個誰解的字多,我要是先你一步解開三個字,你就去地上寫,彆礙著我。”

寧姝:“……你幼不幼稚。”

殷漾:“嗬。”

這麼說著,她立刻低頭開始寫寫畫畫,麵上不服輸。

等她再度回頭去看案卷時,殷漾下意識側身,收了收手。

短短幾個呼吸,他們兩人之間,好似誰也插不進一腳,鷹戈保持著邁開的步伐,過了會兒,收回來。

紫玉在一旁小聲嘖嘖,聲音極低,唏噓道:“想不到,殿下和殷漾還能相處得這麼好。”

鷹戈垂眸,盯著自己身上佩劍。

兩個半時辰後,寧姝停下筆,她甩甩手,而房中,鋪在地上的大紙,合起來得有三十多張。

紫玉晾乾最後一張紙,道:“殿下看出什麼了?”

寧姝還沒回答,殷漾自己拿起一張紙,刷刷寫下三十多個字,寧姝也拿起紙,寫下三十多個字,兩人合起來,解開大概七十多個字。

她與殷漾對視,皆能在彼此眼底看見笑意。

實則知道規則後,每解開一個字,便尤為痛快。

這七十多個字,零散分布在三頁案卷裡,已經能拚出一句話:【元嘉九年,西北尤家遭誅九族。尤家犯欺君……與嶽……服……遂斬……】

殷漾道了聲怪,喃喃:“尤家,不是通敵麼,為何這裡寫的是欺君?”

寧姝手指捏自己下頜,看了眼一言不發的鷹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