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1 / 2)

第19章

蕭瑟的北風中, 邯鄲郊外行走著一支一眼望不到邊的隊伍,這是前去馳援宜安的趙軍主力。

執鞭緩緩策馬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是身穿胡服窄袖戰袍的主將李牧, 塞外多年的風霜吹黑了他的膚色, 也為他英毅的麵龐添上了幾分硬朗。

同行的副將司馬尚扭頭看了他好幾回, 見對方神色凝重, 終是開口問道,“李將軍, 您還在想那封信?”

李牧點點頭, 又搖頭, “是, 也不是。”

他長期駐守雁門郡,與朝中眾臣並不太熟悉,跟司馬尚也是第一次搭檔出征,彼此並不熟悉,是以不肯泄露心思。

正因如此,當初接到桓猗信件之時, 他便第一時間邀請司馬尚一同觀看, 以示自己坦蕩之心。

哪知,司馬尚左右看了一下,策馬離他近了幾步,壓低聲音道,“此番秦國匆忙撤軍,確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此事疑點太多,偏桓猗那廝又大張旗鼓給你送信...此事老夫已吩咐下去,不許任何人外傳, 免得若讓王上知曉,或會被奸人借機挑撥...”

前些年李牧鎮守雁門郡之時,每日宰殺牛羊厚待士兵,花大量時間教士兵騎馬射箭,遇到匈奴來犯馬上命人躲起來,幾年下來,趙軍倒也沒什麼損失。

其實,他不過借著麻痹匈奴人的時機,抓緊在訓練軍隊的騎射之術。但朝中之人可不這麼看,有人趁機向先王進讒,說李牧膽小怯戰,不堪為將。

先王一怒之下將他召回撤了職,哪知李牧一走,新將領雄赳赳率兵跟匈奴人對打,每回都輸得屁滾尿流,先王這才將李牧重新調回了邊境。

當今之趙王雖已即位三年,但司馬尚私心裡偷偷認為,以今王沉迷酒色、親近小人的作風而言,或許於國家大是大非之上,判斷力還不如先王,故而他擔心那封信會給李牧帶來災禍。

畢竟,李牧是趙國如今碩果僅存的挑梁大將,出則令匈奴人聞風喪膽,進則讓秦軍視為心腹大患,是以,他雖比對方大上十來歲,心中卻對李牧暗暗敬仰不已。

李牧驚訝看向他,真心感激道,“多謝司馬將軍為我周全!”

頓了頓,他又道,“不瞞司馬將軍,我這幾日一直在想,秦軍究竟為何要突然撤軍?以我對秦將的了解,桓猗於兵法一事遠不如王翦,但此人勝負心極重。原以為,小敗一局定能激起他的必勝之心,屆時,我軍再以調虎離山之計誘他入局,必能一舉殲滅這支秦軍,以此震懾秦人...”

司馬尚亦沉思道,“確實如此,桓猗仗著秦國的實力,頗為狂妄自大,按理說,那支箭足以讓他憤而再次發起進攻...除非,他有不得不撤的緣由..”

李牧麵色一肅,喃喃道,“難道,是接到了秦王之令?”

司馬尚抬首看向遠處山丘,內心愈發迷茫道,“若真如此,那麼問題又來了——那位秦王素來虎視眈眈,將我趙國視為第一塊到嘴的肥肉,秦國兵強馬壯,他又不知將軍之戰術謀劃,為何會突然下達撤軍之令?莫非秦國發生了內亂?”

李牧緊緊蹙起濃眉,低聲反問道,“司馬將軍可信桓猗信中之言?”

司馬尚堅定地搖首,憤慨道,“此人用心歹毒,故意以傳信之舉,挑撥李將軍與王上的君臣之情,又豈會在信中吐露實情?再者,他說不想再打,是因為要帶十萬大軍回秦國挖金礦,這...簡直荒謬不堪!黃金珍貴緣於稀少,豈能有需要十萬人一起挖的金礦?不過是托詞罷了!”

李牧若有所思道,“是,我也不信,所以待進宮之後,我打算將此信交給王上,以表清白。”

司馬尚驚呼道,“萬萬不可!”

他意識到失態,又急忙壓低聲音,“李將軍常年駐守邊關,想來對朝中之事不甚了解,待我與將軍細細說來...如今,郭開因擁立之功,甚得王上寵信,此人嫉賢妒能,極喜挑撥是非。”

“李將軍此番,若是成功引了桓猗入甕、全殲十萬秦軍回朝,那麼在王上眼中,將軍之功勞,將是無上之喜!是洗刷去歲秦軍在平陽斬我十萬趙軍之恥的複仇,是六國中給暴秦強力一擊的獨一份榮耀...以我對王上的了解,有了這天大的功勞在眼前,便是郭開出麵,也攔不住王上想豪賞將軍的喜悅之心,說不得還會大手一揮,直接拜將軍為列侯,再賜您‘武安君’的名頭,以此解長平一戰之恨...”

李牧聽到長平一戰,頓覺心中一痛,黯然道,“此番你我本可重創這支秦軍,豈料天不遂人意...”

司馬尚邊牽著韁繩緩緩又近了李牧一步,聲音更小了幾度,“可如今秦軍突然撤退,宜安雖已無憂,但此事落在王上眼中,必會認為是秦軍不戰而逃..如此一來,將軍帶著大夥浴血奮戰數月的艱辛,也變得不值一提,郭開為挫將軍之威,必會趁機進讒,您手上這封信,將變成他攻訐您的武器..總之,李將軍還需待時而動,至於秦軍退兵一事,我亦會儘力配合將軍,說桓猗是懾於將軍威名才退了兵...拚著命出征一場,總要給兄弟們爭一兩分獎賞...”

李牧點點頭,心中升起無限的失望與蒼涼,歎道,“多謝司馬將軍一番良言,未料我趙國朝堂如今竟..罷了,但願秦軍果真能消停數日。”

待二人回到邯鄲龍台宮時,早得到消息的趙遷,正邀請滿朝公卿在舉辦宴慶功。

司馬尚隻覺得一陣感動湧上心頭,莫非這麼多年來,竟是自己錯怪了王上?沒想到此番歸來,王上竟為他們設下慶功宴...

正在他自我感動之時,趙遷見被宮人引進殿來的二人滿身塵土,一臉風霜,與這殿中美酒華服公卿格格不入,頓時升起幾分被破壞了興致的不悅。

他揮手叫停奏樂的樂工,厲聲斥道,“爾等愚蠢武夫,既知寡人今日設宴,為何不先回府沐浴更衣再來朝見寡人?這是不把寡人放在眼裡麼?”

李牧一愣,正要開口解釋,司馬尚忙拉著他跪下,麵上一派諂媚道,“王上請息怒!臣與李將軍並非有意失禮,臣等是想第一時間進宮,好將秦軍敗退的好消息告知王上,實在是情難自控,感懷趙國數年的屈辱,終於在王上您的英明統領下被洗刷了!懇請王上恕罪!”

李牧亦馬上心領神會,附和道,“正是如此,臣等喜不自勝,故而...”

趙遷此刻被他們捧得喜笑顏開,這才命人搬來坐席,抬袖和藹道,“欸,既是如此,二位愛卿對寡人仰慕之至,又何罪之有?快快入座吧。”

李牧二人被引到靠近殿門的位上,有人忙擺上青銅酒尊為他們滿上,司馬尚暗歎一聲,自己也就罷了,李將軍這種國之棟梁,竟然也隻能坐於卑位之上!看來今日之慶功宴,要獎賞的另有他人。

果然,片刻後,隻見端坐主位的君王起身舉尊,抬袖揚聲道,

“如今之世,暴秦無道,天怒人怨,卻不能拿之奈何,令諸國苦不堪言!而此番秦軍來犯我趙國城池,正值兩軍交戰之時,秦軍竟破天荒第一回不戰而逃!如此看來,我趙國大計已成,天道站在我趙國這邊!”

“故而,寡人今日特意設下慶功宴,為相國與天師的奇策慶賀,天師之功在於占出災星,相國之功在於設下西引之計,如今災星吞噬秦國之國運,助我趙國之神威,豈不妙哉!來,諸卿與寡人共舉尊,敬相國、敬天師!寡人決定,即日起封相國為武安君,封天師為定國侯,各享食邑三千戶!”

李牧腦中有幾分眩暈襲來,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殿中滿朝文武,紛紛舉尊起身,笑語盈盈恭維慶賀郭開和天師,隻覺得此情此景,荒誕不經。

如今秦國以一國之力而製掣六國,趙國危如卵石,滿朝公卿之安危,全仗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可今日,他們連士卒的功勞也要搶占?

司馬尚見他怔愣,忙扯了扯他的衣擺,低聲道,“李將軍,快快隨我等起身...”

話音未落,隻見郭開似笑非笑遠遠看來,陰陽怪氣道,“怎麼,李牧將軍這是不服?莫非你認為,此番秦軍敗退是爾等將士之功,天師與本相不配領此功勞?”

趙遷立刻怒目而視,“李牧!你一介武夫何德何能,敢不敬相國與天師?”

作為這時代少見的從不信鬼神之人,李牧緊緊捏著金色青銅酒尊,骨節用力到泛白,他暗暗勸自己:今日之隱忍,非為趙國之昏君奸臣,乃是為了趙國之萬民,小不忍則亂大謀,忍罷!

於是,他緩緩舉尊起身,淡笑道,“相國誤會了,李牧方才隻是被相國與天師之神威所震驚,一時未能反應過來,請見諒,李牧以此酒敬二位!”

說完,將尊中之酒一飲而儘。

天師坐於上首,神色莫測,郭開則得意撫須而笑。

...

章台宮中,嬴政疾步下殿,走向風塵仆仆趕回鹹陽請罪的桓猗,雙手親自將他扶起,“桓猗,你為我大秦征戰而負傷,何來的罪過?還不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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